可如今俺答都已经称臣乞降了,那这说法肯定就站不住脚了。
只要严嵩抓住这一点正常发挥,就足以坏了他的名声,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这难道就是天意,是苍天与我作对?”
夏言颓然坐在椅上,事至于此,他已无力回天。
要知道这回他可是赌上了一切啊,谁能想到俺答竟会忽然送来这样一记暴击,令他此前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
……
严府。
“怎会如此?
“只差一步,就只差最后一步啊!”
严嵩同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关起门来对着房顶仰天长叹,
“只要逼得皇上不得不背负非议亲自下场否决复套之议,夏言那个老匹夫就彻底完了,皇上日后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他这条老命怕是都难以保全!”
“夏言一旦下野,老夫得以入阁……翟銮那个摆设不提也罢,老夫就算不是内阁首辅,只要入阁便可实际掌控内阁。”
“这回倒好,鞑靼忽然称臣归降,皇上否决复套之议非但再无舆情压力,还能借势大力吹嘘一把。”
“而夏言那个老匹夫眼见形势不妙,一定也会审时度势,非但不敢再继续力主复套,恐怕还将立刻态度一转极力逢迎皇上。”
“如此一来,老夫此前那般劳心费神,在皇上眼中岂不是都成了无用功?”
“那么皇上还会记得此前的承诺,念及老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准许老夫入阁的事还作数么?”
“况且就算老夫得以入阁,倘若皇上这回未曾罢免夏言,这内阁不还是掌控在他的手中,老夫不是一样处处受制?”
“真就只差一步啊!”
“这难道就是天意,是苍天与我作对?”
……
十日后,德胜门。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京城,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九头白驼、九匹白马和九只白牛。
此情此景立刻引起了一众百姓的围观热议。
在朱厚熜下诏昭告天下之后,几乎人人都已得知了鞑靼臣服归降的喜讯,此刻正是民族自豪感最为爆棚的时候。
鄢懋卿则悄然来到郭勋的亲信家仆张显身边,压着声音问道:
“张管家,不知我那新宅子是否安排妥当了?”
当初离京的时候走得急,他还未曾去过郭勋命张显给他寻摸的伸得开腿的大宅子。
只知待他离京之后,便会有仆人替他搬家,回来就能拎包入住。
“小人办事,公子尽管放心,待小人先将主人送回国公府后,即刻引公子前去新宅。”
张显欠身笑着答道。
“不行!我必须立刻马上回一趟新宅,张管家若是不方便,就先派个人引我前去,快快快!”
鄢懋卿斩钉截铁的催促。
别的暂且不说,这四十万两银子必须先送回家,最好是在后院挖个坑埋起来,再跳起来踩上几脚将土夯实。
否则不管是先运去翊国公府,亦或是先被北镇抚司接管,这些银子都极有可能受人觊觎,保不齐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他用命挣回来的银子,更是他致仕回乡之后享受小资生活的棺材本。
谁敢打他银子的主意……
他既可以为此和郭勋断绝父子关系,便可以与任何人抗争到底,就算是嘉靖帝朱厚熜也不行。
拒绝“扶帝魔”,从我做起,人人有责!
讲道理,他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贪墨公款、四没鱼肉百姓、五没收受贿赂、六没卖官鬻爵。
这是他凭自己本事挣的钱,与大明没有半文钱关系,就算大明天子也管不着与大明无关的境外诈骗吧?
这钱他拿的问心无愧,拿的理直气壮,拿的名正言顺。
他的钱,都是他的!
第85章 朕的钱!
面对这位深受主人器重的义子提出来要求,张显怎敢不答应?
不过他答应了没用,不待鄢懋卿押着自己的牛车离开队伍分头行动,锦衣卫同知阎长平便已率人挡在了面前:
“鄢吉士留步,在下奉了皇上的旨意,入京之后必须立即护送鄢吉士进宫复命。”
“阎统领,你看在下这一身风尘臭汗,若不先沐浴更衣整理仪容,此刻进宫恐怕对皇上不敬。”
鄢懋卿面露为难之色。
他现在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此前为了离京的时候了无牵挂,没有为自己培养几个像张显这样信得过的狗腿子。
否则现在他也可以命狗腿子先将银子送回宅子,甚至命狗腿子直接将银子运回江西老家都不在话下,而不是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皇命在身,鄢吉士莫要令在下为难。”
阎长平不容商量的道。
鄢懋卿知道自己拗不过阎长平,更拗不过朱厚熜。
于是回头望了望不远处正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张望的郭勋,还有人群中的高拱和跟在阎长平身后沈炼,立刻又想将他们一起扯进来:
“那他们呢?”
毕竟多几个外人在场的话,朱厚熜如果不是脸都不要了,否则有些话就张不开嘴。
他很确定,朱厚熜肯定早就知道了四十万两银子的事,因为沈炼绝对不会替他隐瞒,密信早就送回了京城。
不过他并不后悔此行强行将沈炼拖进此事,还带着他一同出使俺答。
因为这不只是对沈炼的“报复”,也不仅是让他去做保镖,更是让他去做一个见证。
在他和朱厚熜之间作个见证,避免本就疑神疑鬼的朱厚熜在无法掌控全部信息的情况下,再听信一些小人的谗言,对他产生足以致命的猜疑链,这才是“伴君如伴虎”的本质问题。
他只是想致仕回乡,而非命丧京城。
此前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一些人。
如今最危险的莫过于陶仲文和夏言,他们一个是朱厚熜最宠信的道士,另一个是当今内阁首辅。
这两个人如今都有足够的理由、亦有足够的能力影响朱厚熜,只靠潜移默化营造出来的猜疑链就让他万劫不复……
“皇上未曾提及翊国公、沈千户和高吉士,因此他们可以先返回家中,等待皇上召见。”
阎长平却始终目不斜视的盯着他,正色说道。
“好罢!”
鄢懋卿此刻终于可以确定。
朱厚熜这是吃定了他,非染指这四十万两银子不可。
不过好在他也并非没有退而求其次的备案,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钱,最多只能接受二八分账。
他八,朱厚熜二!
这是不容逾越的底线,势必据理力争!
除此之外,这钱朱厚熜也不是白拿的,这回他就要借助此事促成致仕回乡的终极目标……
……
养心殿。
这是一座才完工不久的宫殿,乃是朱厚熜于嘉靖十六年下令修建。
朱厚熜为其起名“养心”二字,便不难看出这座宫殿筹建时的初衷,这是朱厚熜特意为自己在皇宫里修建的私人居所,一处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
它对朱厚熜的作用,便如同后世许多男人下班之后,那辆停在楼下或地库里可供短暂独处的汽车。
不过现在的朱厚熜应该不会料到。
他的亲孙子万历皇帝以后还会将养心殿进一步扩建,将这处世外桃源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如今朱厚熜就在养心殿内召见了鄢懋卿。
这何尝不是一种殊荣?
毕竟除了少数亲信內监之外,鄢懋卿还是头一个走进养心殿的朝廷官员,何况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无官无品的储士。
“微臣鄢懋卿,恭请圣安。”
鄢懋卿此刻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自己被像是遛猴一般先遛去了乾清宫,站在外面等了半晌,又有太监临时出来通知,让他绕了个远又来了养心殿,然后才在这里见到了朱厚熜。
“起来吧,黄锦,赐座。”
朱厚熜微微颔首,对黄锦挥了下手。
“遵旨……”
黄锦闻言不由一怔,这可不是一般的礼遇啊!
往常只有夏言、郭勋、严嵩这类上了年纪的官员才有如此特殊照顾,像鄢懋卿这样的年轻人,起身答话就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了,还赐座?
看来鄢懋卿这回这“奇谋”的事是真办进了皇上心里,皇上恐怕也是真动了惜才之心……
心中想着这些,黄锦已经飞速搬来一个黄花梨杌凳摆在鄢懋卿身后。
结果却见鄢懋卿并非谢恩坐下,而是微微欠身推辞起来:
“承蒙君父恩宠,微臣却万万不敢挟恩自重,恳请君父准许微臣站着回话。”
毕竟受了朱厚熜的特殊礼遇,就等于承下了他的人情。
何况朱厚熜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这时候若牵扯上感情,后面的许多话可就不那么好张嘴了,肯定大大的伤钱。
“随你好了。”
朱厚熜倒不在意这些,眯起眼睛笑道,
“鄢懋卿,你出使俺答的所作所为,朕都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办的甚合朕意。”
“这次的奇谋是你提起,想必你也明白其中的秘辛不可公之于众,因此朕不能公开为你表功。”
“不过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断然不会亏待了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朕私下赏你便是。”
说到“所作所为”四个字的时候,朱厚熜甚至还故意加重了一些语气,显然另有所指。
鄢懋卿这个有心之人,怎会不知道朱厚熜的暗示。
于是。
“微臣职责所在,怎敢居功向君父索要赏赐?”
于是他当即躬身施了一礼,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