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府。
“父亲,鄢懋卿这回肯定无力回天了!”
严世蕃满面红光,兴冲冲的对严嵩说道,
“据儿子所知,这回弹劾鄢懋卿的不止有夏言的人,还有兵部、户部和工部的人。”
“内阁与这么多部堂齐心协力对付区区一个鄢懋卿,可谓是牛刀杀鸡,莫说他成了郭勋的义子,就算成了皇上的义子恐怕也难办了吧?”
严嵩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借着此事考教起严世蕃来:
“你可知鄢懋卿为何如此遭人嫉恨?”
“无非还是钱的事呗。”
严世蕃笑道,
“鄢懋卿办成了这件事,今后兵部相关北方边事的拨款必将大打折扣,户部从太仓支取的拨款也将大打折扣,工部也没有了请求拨款修筑城墙的理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怎可能不嫉恨鄢懋卿?”
严嵩又不置可否的问道:
“但这件事终归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又怎知皇上不会念及功劳,站出来力保鄢懋卿?”
“规矩!”
严世蕃也又接着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皇上掌控国家大小事务的根本,皇上又怎会为了一个鄢懋卿自毁根本?”
“而且父亲曾经也说过,皇上年轻时吃过了亲自下场的苦果,不到牵涉自身时断然不会再亲自下场,以万金之躯卷入朝堂争斗。”
“而这也是皇上此前明知不能复套,也不愿复套,却不亲自否决朝议,偏要找父亲来费力与夏言抗争的缘故。”
严嵩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明白了这些道理,有朝一日爹不在了,你自己便也可以在朝中独当一面了。”
“父亲这话说的可不吉利……只是不知这回父亲打算如何应对?”
严世蕃沾沾自喜,转而又追问起来。
“且助夏言一臂之力,将水搅得更浑吧。”
严嵩老眼中目光越发矍铄,
“水越浑浊,皇上越是无力,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就越多,咱们浑水摸鱼的机会才能更多。”
“不过你需记住,鄢懋卿不过是个过眼云烟一般的小角色,这样的人永远不值得你这般在意,莫要再被心中好恶牵着鼻子走了……”
……
次日。
皇极门,卯时。
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
本该主持早朝的内阁首辅夏言尚未到来,皇极门下的金台御座同样空空荡荡。
不过百官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早朝,正麻木的听着鸿胪寺唱完了入班,又唱完了大班,机械的对着空荡荡的金台御座行一拜三叩头礼……
正当他们以为今日的早朝不会与平时有任何不同的时候。
一声报喝骤然响起:
“皇上驾到——!”
百官皆是吃了一惊,纷纷向报喝传来的方向张望。
只见銮驾正缓缓自远处行来,朱厚熜龙盘虎踞般坐于驾上,尽显威严高贵之气。
“这是?!”
立刻有眼尖的官员瞪大了眼睛。
今日的朱厚熜极不寻常。
他非但没有因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斋醮缺席早朝,穿的竟然也不是道袍,而是难得一见的最为隆重的皮弁服!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要变天了?!
第94章 郭勋疯了吧?
鄢宅。
直到日上三竿之时,鄢懋卿才扶着老腰走出房门,却依旧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不得不承认,白露真是人如其名。
不过这个“人如其名”指的是白露的姓与字表,连起来念做“白素贞”。
鄢懋卿觉得白露上辈子肯定就是蛇妖,甚至有可能这辈子就是蛇妖所化,否则新婚之夜的处子怎会如此生猛,直教人欲拔不能?
“老爷起来了,婢女这就伺候老爷洗漱……”
白露的贴身丫头早已在院外等待,见到鄢懋卿不由小脸微微泛红,连忙转身去端温水。
鄢懋卿一看就知道这丫头昨夜肯定守在外面听房来着。
这年头这样的贴身丫头,大多都带有通房的属性。
说白了就是替自家小姐试用老爷,又或是在自家小姐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替小姐与老爷同房。
甚至有时老爷和小姐同房没了力气,她还得扮演沸羊羊的角色,被叫进来在后面帮忙推……因此听房也属于她分内的职责之一。
鄢懋卿心里倒是没有一丁点用她代替白露的想法,不过此刻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是出言叫住她道:
“不必了,你给我打一盆温水过来就不用管了,先进去伺候夫人吧。”
“是……”
贴身丫头轻轻应了一声,红着脸含着胸就快步跑了。
鄢懋卿则先在院内伸展了一下手脚,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不过很快他就又陷入了忧愁……
这次回来他只领到了三天假期,然后就又得每天苦巴巴的前往翰林院点卯上课了。
三年!
庶吉士要上整整三年的馆课!
这让身家已经四十万两白银的鄢懋卿感觉很不公平。
说起来这些银子核算成后世的钱,他现在怎么也算是个亿万富翁了吧?
后世的亿万富翁不是拉屎都有人说是香的,一大群人巴巴的等着他来讲成功学的么,哪里轮得到别人来给他上课?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爷起来了……”
一个稍上了点年纪的家仆路过见到鄢懋卿一个人站在院里,当即走上前来弓着腰向鄢懋卿赔罪,
“老爷恕罪!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没人来伺候老爷洗漱,小人稍后一定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这是白露带来的管家,名叫白盛。
他之所以也姓白,是白家老爷给赐了姓。
因为此前多年在白家老爷身边,人比较机灵办事又牢靠,因此深得主家信任。
事实上来京城之前他在白家的家仆中就已经混到了二把手的位子,若非有这些必要的因素,恐怕也不会被他那岳父托付护送白露来京的责任。
另外他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白露昨夜与他说私房话的时候提过一嘴。
说是白盛年轻时爬树不慎摔伤了鸟,自此没有了生育能力,到了这个年纪也并未婚娶,更无子嗣后代,再加上家中老人也已去世。
所以他在江西没有任何牵挂,怎么算都是最适合护送白露来京城的家仆……
“哎哎,没有的事,婢女已经去端水了。”
鄢懋卿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
“这还像回事……老爷,今后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小人既是小姐的陪嫁仆人,自此也是老爷的下人,定当用心服侍老爷。”
白盛又连忙弯着腰道。
在他心里鄢懋卿这位老爷早已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初次见面出手怎能那般大方?
昨天将那些牛车上的东西搬进地窖之后,每一个家仆可都得了整整十两赏银呢,几十号人加起来可就是几百两支出。
这手笔……如今这些个路上叫苦不迭的下人,哪一个不说小姐嫁对了老爷,带他们享福来了?
鄢懋卿点头:
“知道了,有事叫你,先去忙吧。”
“是,小人告退……”
白盛正要转身离去,却又想起了什么,迟疑着停下脚步道,
“对了老爷,小人今早出门购置用度,途中听见不少人都在热议官场上的事,还说什么今日之后京城的天怕要变了,就顺势打听了一番,不知老爷要不要听?”
“哦,说来听听?”
鄢懋卿的伸展动作随之停止,这个白盛的确不错,不用教就知道打听事,还知道拣他可能感兴趣的汇报。
“其实主要也就三个事。”
白盛在心中精炼了一下,随后尽量言简意赅的道,
“这第一个事,是今日本该斋醮的皇上忽然来了早朝,穿了许久未曾穿过的皮弁服,外面的人都说这事极不寻常,怕是有什么说法;”
“这第二个事,是当朝的内阁首辅今日早朝迟去了两刻,惹的皇上大发雷霆,非但当场收走了内阁银印,下令命他革职闲住,还贬谪了几十个该举劾内阁首辅早朝礼节失当,却失职未举的御史、序班;”
“这第三个事,则是皇上早朝时搬出了一箱子边关将领贪赃枉法的账目,翊国公一反常态主动请命前去彻查,皇上却命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把火烧了,说是既往不咎。”
“就这么三个事,小人也不知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小人再去打听的细致一些?”
“……”
听完白盛的话,鄢懋卿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内心难免有些震动。
历史上本来即将躺平摆烂的朱厚熜,忽然之间又支棱了起来,这可不就是变天了么?
首先这皮弁服就的确很有说法。
抛开史书不谈,他入京之后便听过坊间传闻,说是朱厚熜已经多年未曾穿过皮弁服,哪怕朔望朝会、颁布重大诏令、接见外邦使臣都是一身道袍。
如今他忽然在早朝时穿上了皮弁服,这个不寻常的举动的确应该有说法;
至于夏言因早朝迟到被革职闲住的事,他倒不怎么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