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夏言一定有被革职的一天,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就算没有迟到,朱厚熜肯定也能找出有其他的事来。
因为这件事只取决于朱厚熜想不想让他继续担任内阁首辅,而并非他究竟是迟到、还是早退、亦或是左脚先进门或右脚先进门;
再至于朱厚熜处理那一箱子账目的方式,倒在鄢懋卿的预料之内,非常明智。
这事是真不能全部公开,更不能下令彻查。
毕竟出现在账目上的边将不在少数,这些可都是手握兵权的人。
一旦这些人为了保命联合起来搞事,强如大唐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就更别说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大明了,这绝对是足以亡国的大事。
所以当众烧了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不但可以安住这些边将的心,亦可借机笼络他们一波,使得他们在一段时间之内投鼠忌器,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重新掌握兵权。
毕竟账目是当众烧了,可谁又能保证朱厚熜没有看过,亦或是没有备份呢?
真正能让他们安心的,也就只有朱厚熜这个“既往不咎”的态度罢了……
不过在这件事中,最令鄢懋卿意外的,还是翊国公郭勋的反常表现。
此前朱厚熜让他去厘清军务的时候,他可是宁死都不去的,甚至还上疏质问皇上为何要害他。
而这件事与尚有操作余地的厘清军务相比,才是真正得罪人的事吧。
说不定到了边镇直接遭遇边将叛乱,被一刀宰了都有可能……
这么较之厘清军务危险百倍的事,他这回非但不用朱厚熜逼迫,竟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请缨,他该不会是疯了吧他?!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爷,老爷,不好了!”
昨天在大门口晾了鄢懋卿一波的那名家丁大呼小叫着冲进院子,满脸惊慌的叫道,
“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宫里来的公公,领着禁军说是前来传旨,还说传的是皇上降罪的圣旨!”
“什么?!”
家丁话音未落,就见尚未梳洗的白露闪现般出了房门扑进鄢懋卿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夫君,妾身就知道,都说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妾身不会这么快就要守寡了吧?”
第95章 入阁!
“……”
看着怀中期期艾艾的佳人,鄢懋卿竟开始怀疑白露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元配夫人。
因为通过刚才这句“莫伸手,伸手必被抓”,以及昨日到今日的接触来看,白露的三观挺正,还是个挺有想法的女子。
她作为自己在历史上的元配夫人,应该会时常规劝才是,如此历史上的鄢懋卿受其影响,极有可能也不至于成为仅次于严嵩父子的巨贪吧?
不过转念一想,事无绝对,世事无常。
元配夫人也有早逝的,夫君也有王八吃秤砣劝不动的,更别说历史上还有严嵩这个义父循循善诱,官场中更有诸多身不由己的事……
常言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前主思想是否滑坡,是否自甘堕落,貌似也的确不是一个元配夫人就能决定的。
何况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人都会随着境遇发生改变。
历史上的鄢懋卿会发生改变,白露会发生改变,现在的鄢懋卿也会发生改变……君不见现在的翊国公郭勋都疑似疯了么?
反正鄢懋卿是顶喜欢面前这个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来的元配夫人,甘心与她厮守下去,只希望没有“早逝”的事……
心中如此想着。
“夫人不必忧心。”
鄢懋卿扣住手指,在白露白皙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笑呵呵的道,
“如果真如你所想的那般,恐怕就不是你会不会守寡的事了,我说不定得被抄家诛族。”
“如此你我二人一同到了下面,只要你咬紧牙关不去喝那孟婆汤,咱们十八年后肯定还能再做夫妻。”
“???”
白露闻言身子一僵,抬起头来望着鄢懋卿,红通通的美眸睁的滚圆。
然后立刻哭的更伤心了,几乎嚎啕大哭,原本的脸颊上的小溪亦已汇聚成了大河,我见犹怜。
“!!!”
白盛与前来报信的家丁亦是僵在原地。
抄家诛族……肯定也有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吧?
“咣——当浪浪浪浪……”
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响,是刚打了温水送来的贴身丫头回来了。
听到鄢懋卿这番话,她此刻亦是面色煞白,吓得眼珠子都在不停地打颤,端在手中的铜盆随之落地。
包括白露在内,这些下人也都是从小地方来的人,这辈子没经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抄家诛族这么大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几乎可以与“天塌了”画上等号……
老爷才回来一天,天就忽然塌了!
那十两银子的赏银甚至都没来得及花,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事么?!
“我这玩笑是不是开过了……”
从来不否定自己是个“贱人”的鄢懋卿见状都不由开始反思,随即一把将白露推出怀中,挥了挥手对白盛和家丁道,
“好了,你二人先去好生将前来宣旨的公公迎入客堂稍等片刻,都留心着点,公公身后的禁军杀人如麻,每一个手里都有几十条人命!”
“待我洗漱更衣,随后就到。”
这些人好可爱呀,吓唬一次能哭好久!
不过,这是他们这些个初来京城的人应该承受的,如此人生才称得上完整……
……
片刻之后。
白露与一众战战兢兢的侍女家丁跪在院内,鄢懋卿则进入堂内接旨。
“咳咳!罪臣鄢懋卿接旨!”
宣旨的公公随即清了清嗓子,用太监特有的嗓音高声朗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鄢懋卿私结虏酋,大亏臣节。
虽微功可录,然功不掩罪,瑜不蔽瑕。
朕思刑赏之衡,决意将其夺俸三载,贬秩三等,用儆百官。
倘仍怙终不悛,定依《大诰》重典,决不姑贷!】
这才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正确念法,只不过这等小事还用不着“诏曰”,因此只能是“制曰”,而下达命令的时候则要用“敕曰”,“敕令”二字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道圣旨给鄢懋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果然如鄢懋卿所料,他目前已经立于不死之地,那些御史言官的弹劾搞不死他;
坏消息则是,那些御史言官实在是不怎么给力,也没扳倒他,一举成全他致仕回乡的野望……
“谢主隆恩,罪臣鄢懋卿领旨。”
鄢懋卿接过圣旨之后缓缓起身,随后笑呵呵的对面前这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公公道,
“劳烦公公前来宣旨,不知公公吃了没有?”
“?”
这位公公宣旨无数,显然还是头一回见到宣完旨后问他吃了没有的官员,你当这是路上熟人相遇打招呼么,咱家若是说没吃你又当如何应对?
说起来,他来到鄢宅之后心中也是颇为惊愕。
这可是绳匠胡同的豪宅,房价高的吓人不说,还只有真正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入住。
甚至他还隐约记得来过这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前内阁首辅杨廷和的老宅吧。
想不到鄢懋卿这么一个小小的庶吉士,竟有如此能耐,实在不容小觑。
另外,通过这道圣旨中的内容,这位公公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此刻自然更不敢轻易得罪鄢懋卿,于是配合的还了一礼道:
“吃了……既然圣旨已经送到,咱家便先回宫复命去了。”
“下官送送公公。”
鄢懋卿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强行与这位公公结伴向外走去,一边借势往他袖中一送,一锭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就送了过去。
“不敢当不敢当,鄢吉士实在太客气了。”
公公顿时喜笑颜开,两人距离明显拉近了许多。
“应该的应该的。”
鄢懋卿也是眨眼一笑,顺势又漫不经心的问道,
“对了公公,听闻今日早朝出了大事,夏阁老被皇上革职闲住,那么如今又是谁入了内阁?”
内阁现在就夏言和翟銮二人,如今夏言革职闲住,翟銮又是一口只想做老好人的不粘锅,内阁基本上就要停摆。
朱厚熜不愿站到台前,那就不可能让内阁失去作用,自然就得再选一个大臣入阁主持大局。
而如果历史大方向没变的话,这个人选轮也该轮到严嵩了。
除此之外,虽然如今有些提前,但朱厚熜不久之后应该还会选两个人入阁牵制严嵩,避免严嵩像夏言一样一家独大。
这两个人一个叫许赞,一个叫张璧。
据史书记载,张璧似乎算是个不错的人。
他曾担任朱厚熜设经筵讲学的主讲官,此前担任南京礼部尚书时,当地地水灾频繁,他修太仓储粮,遇灾年赈济贫民,深受当地百姓拥戴。
不过关于他的史料不多,只知他入阁之后,次年就过世了。
而许赞这个人就很值得商榷了。
他是前吏部尚书许进之子,曾任刑部侍郎,有秉公断案之名,名噪一时。
可是据记载他为官期间,却在河南老家修建了一个占地面积高达五百四十亩的“许家花园”,当地甚至都因为这个花园更名为“花园口”,这其中的花费恐怕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他担任阁臣似乎也不长久,也是入阁次年便忤旨落职闲住。
再加上不粘锅翟銮也在同期遭人弹劾,削职为民。
仅是一年时间,内阁就只剩下了严嵩一人,朝中一时无与匹敌。
朱厚熜对此也并非没有担忧,于是又将更加强势的夏言召回复职,以图牵制严嵩。
夏言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回来之后立刻展开强力反扑,几乎瞬间压制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