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官真想为家乡的百姓做些实事,如今便最好不要在说话尚不作数的时候轻易表明立场,先往上爬,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等上官爬到了说话能够作数的高度时,如果初心还未曾改变的话,再做任何事情都将事半功倍,面临的阻碍也将少上许多。”
“就像现在,倘若上官是兵部尚书,只需差人来召我二人前去训话便是,何须对我二人这般好言相劝,我二人又怎敢不答?”
“可是如今上官不过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就算我用‘无可奉告’四个字搪塞于你,你又奈我何如?”
“……”
听到这番话,高拱不由诧异的看了鄢懋卿一眼。
心说鄢懋卿你怎么回事?
就算这事的确不能外传,沈坤也终归是一片赤诚之心,实在没必要这般嘲弄他吧?
再者说来,就算他爬到兵部尚书的位子怕也不行吧?
你确定你小子是会尿兵部尚书的人?
“……”
鄢懋卿也同时恶狠狠的瞅了高拱一眼。
多谢你这丸八蛋此前给我上的那记忆深刻的一课。
若非如此我此刻说不定已经回到老家过上梦想中的日子了,哪里还会有这凄苦的三年馆课?
事到如今,我要是再相信任何人,再对任何人胡说八道,那我就是天下头一号的大傻叉。
“呵呵。”
见两人始终“眉目传情”,说话又都是以鄢懋卿为主,高拱未曾提出过任何异议,沈坤怎还会看不出鄢懋卿的态度就是两人的共同态度?
于是沈坤也终于不再与虚与委蛇,冷笑一声像是放狠话一般道,
“二位的忠告沈某铭记于心,也祝愿你们二人越爬越高!告辞!”
说完,沈坤拂袖而去,愤然的声音与急促的脚步引来一众庶吉士侧目。
亦有不少人诧异的望向鄢懋卿和高拱。
高拱低头回避目光,无奈的小声道:
“景卿贤弟,你不说就不说,何苦要无缘无故刺激于他?”
“肃卿兄,警告你将眼光从我的鹅腿上移开,唬——啊呜!”
……
夕阳临近西下之际,上了一天馆课的鄢懋卿终于坐着马车回到家中。
说来也是奇怪。
翰林院仿佛设有结界一般,他一走进去就立刻昏昏欲睡,除了护食的时候,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可是只要一走出翰林院,他就立刻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感觉像是脉动回来了一般。
所以……还是想想怎么翘课的事才是正道,反正他也不需要翰林院的毕业证。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白盛早已满面红光的立在一旁等待,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老爷回来了,今日老爷不在的时候,宫里的公公又来传旨了。”
“传旨?我不在传的什么旨?”
鄢懋卿心中一疑。
而且就算真要传旨,馆课时间也应该是去翰林院找他,而不是跑来他家里传旨吧?
“不是给老爷传旨,就是给夫人传旨。”
白盛笑的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见鄢懋卿更加疑惑,也不敢再卖关子,连忙继续说道,
“宫里来的公公说了,这回老爷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皇上有心重赏老爷,可是又不便明着赏赐,于是就只能暗里赏赐给夫人,只要老爷自己知道皇上赏罚洞然就是了。”
第108章 阉割版丹书铁券?
“天大的功劳?”
鄢懋卿闻言越发一头雾水,他可不记得自己立过什么功劳,而且还是“天大的功劳”,
“诏书何在?书中可提到了究竟是什么功劳?”
“诏书自然是被夫人收起来了,小人怎敢轻易触碰。”
白盛还道鄢懋卿此刻是故意谦虚,于是挤眉弄眼的配合着笑道,
“那时小人跟随夫人一同下跪领旨,并未听见宫里的公公说到什么具体的功劳,不过这功劳夫人不知,小人不知,老爷又怎会不知?”
鄢懋卿见与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于是转而又问:
“夫人现在何处?”
“正在堂屋内等着老爷,小人这就引着老爷前去。”
白盛连忙躬下身子在前面引路。
片刻之后,鄢懋卿过了两道颇有苏州园林风格的拱门,快步进入堂屋。
随后,他就被眼前明媚的一幕晃了眼睛。
只见白露像个后世的商店模特一样动作僵硬的站在屋内。
头上戴着一个金银光泽交错的珠翠三翟冠,肩上披着一条绚丽如霞的云霞鸳鸯纹彩色长带,彩虹一般绕过脖颈垂于胸前,富贵之气逼人。
而她的身上则套了一件真红色的大衫,里面是青色的鞠衣,鞠衣的胸前缝有一块像明朝官服一样的补子。
不过这补子不是官场上常见的“衣冠禽兽”补子,而是绣了两只凑在一起戏水的鸳鸯。
“这是?!”
鄢懋卿眼睛都看直了,这一身衣冠禽兽的搭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夫君,妾身今日好看么?”
白露还不知道鄢懋卿在想什么,还像个衣服架一般撑着造型,眨着美眸臭美的抛来一个媚眼。
“好看好看,我家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鄢懋卿恐慌之余还不忘先给白露提供了一些情绪价值,然后才忙不迭问道,
“这就是皇上命宫里的公公送来的赏赐?”
“还不是托了夫君的福,皇上封妾身做了五品诰命夫人,如今若在回到乡里,怕是连知府见了妾身都得以礼相待呢。”
说着话的同时,白露又动作僵硬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犀牛角轴头的丝帛卷轴,喜滋滋的拿给鄢懋卿看,
“听闻这诰命文书用的可是最名贵的丝帛,上面绣的织文也是皇室才能使用的玉箸篆,若非夫君这回又立了天大的功劳,妾身这辈子怕是都无福见上一回呢。”
“……”
听了这番话,鄢懋卿脑子都是懵的。
而等他看过那道所谓的诰命文书之后,更是整个人都木了。
五品诰命夫人……这其实只是民间的说法,也就是白露不太懂罢了,依照官方的说法,白露现在品阶与称号应该叫做五品宜人。
不过一到五品领到的都是诰命文书,文书上面都有“奉天诰命”的字样,因此说成是诰命夫人也没什么大错,反正这是民间百姓都听得懂的通俗说法。
而五品以下,领到的就是写有“奉天敕命”字样的敕命文书,所以在民间也被称作敕命夫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绝对不是重点!
重点是皇上为什么会莫名送来这样一个既不符合常理,又有违诰封制度的封赏?
在明朝官场上,夫人就算得以受封,通常品阶也应该是从夫从子才对。
也就是说当鄢懋卿做到五品官职的时候,白露封作五品诰命夫人才比较合理,而当鄢懋卿做到二品大员的时候,白露被封做二品诰命夫人才合情合理。
所以诰命夫人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叫做“谐命夫人”,其中这个“谐”字便是配合、协调、得当之意。
朱厚熜如此封赏,怎么想都不合乎常理。
甚至莫名在他们家里造就出了女强男弱的局面,怎么想都有点不太符合大明官学极力推崇的三纲五常,传出去只怕立刻便会引来不少大儒学士跳脚反对。
所以鄢懋卿一时之间竟想不明白朱厚熜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因为前几日他进宫协助查办宫变时戳了朱厚熜的肺管子,朱厚熜便借赏赐之名如此报复于他?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鄢懋卿当时可不仅是揭开了他默许方士巫师割采宫女炼丹的丑事。
还故意借驳斥陶仲文的机会,提起了他被方士骗的险些隐退深宫去做太上皇的尴尬事迹,这事他心里不可能不尴尬,否则当初太仆卿杨最直谏时就不至于被杖毙了。
可是朱厚熜用这种方式报复于他,是不是过于幼稚了,和他玩踩脚趾游戏?
朱厚熜啊朱厚熜,你好歹是大明天子,敢不敢成熟一点?!
敢不敢一言不合直接废了我的庶吉士身份,命我致仕回乡老死不再相见,难道这样不正是你好我也好的双赢结果么?
不过……
若非要说朱厚熜此举完全是出于报复,似乎也不尽然。
毕竟诰命夫人说到底也终归还是实打实的封赏,的确具有不少实质性的益处。
首先,诰命夫人虽然没有职位实权,但却是有俸禄的,五品诰命夫人就可以领取正五品官员的俸禄,是正儿八经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白领的钱;
其次,诰命夫人的家族也可以获得部分赋税或徭役的减免,这等于除了鄢家免于税赋徭役之外,白家也有了类似的特权身份,这白家今后还不得把他这个女婿捧上天才怪;
再次,诰命夫人的身份还是皇权特许,拥有至高无上的司法豁免权,等同于一个阉割版的丹书铁券。
即是说今后涉讼时,普通的衙门根本无权直接抓捕审讯。
官员必须先上报皇上,由皇上亲自收回诰命夫人的称号之后才能抓人,并且就算被抓入狱,若没有皇上批注还不允许刑讯……
所以,鄢懋卿此刻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
这赏赐不可谓不丰厚,除了可以行使的权力不同之外,都可以算做是直接将他从无品无级的庶吉士拔擢为正五品官员了。
这哪里是升迁,就算说是飞升也不为过。
可是朱厚熜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鄢懋卿实在不明白那所谓“天大的功劳”究竟是什么,值得朱厚熜忽然如此待他……且慢!
他猛然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对了夫人,你可知今日前来传旨的公公姓甚名谁?”
“只知是姓黄。”
白露见鄢懋卿面色时白时红,此刻也疑惑起来。
“姓黄……难不成是黄锦?”
鄢懋卿一怔。
白露作回忆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