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杯具状元郎
接下来提前一年多发生的“壬寅宫变”,在史书中肯定也只能被称作“辛丑宫变”了。
事后朱厚熜在当日便遣成国公朱希忠、翊国公郭勋、英国公张荣等勋贵告谢宗庙,并诏告天下表示自己安然无恙,以安人心。
而在这道诏书中。
宫变的首谋依旧是王宁嫔,曹端妃则是共谋,而诱发宫变的原因则是后宫求宠不得心生怨恨。
最终王宁嫔、曹端妃和参与的宫女依旧是凌迟处死,锉尸枭首,示众尽法,抄家诛族……
不过与历史不同的则是,朱厚熜还在诏书中详细描述了自己脱困的细节。
没有提到反杀,也没有提到那柄短剑。
只说彼时一道惊雷降在毓德宫上,骤然将一众行刺宫女震退,其中两名宫女被当场殛死,其余宫女因此惊惧而逃。
至于陶仲文和那些曾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方士巫师,更是只字未提……
另外,朱厚熜也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自此决意搬去西苑独居,而是依旧住在皇宫里面。
只通过这个细节,鄢懋卿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对外宣称的消息是对外宣称的消息,朱厚熜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反正鄢懋卿至少已经明显看出了他借助此事神话自己的意图。
但朱厚熜这次既然没有搬去西苑独居的意思,便足以证明他这回没像历史上一样被吓到。
陶仲文自然也已经失去了朱厚熜的信任,断不可能再像史书中一样,独得见辄赐坐,称之为师而不名。
如此朱厚熜肯定也不会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了呗?
反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管陶仲文这回有没有死,都已与死人无异,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那些个曾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方士巫师,八成也是一样,只是不会公开处置而已。
这在鄢懋卿看来,已经算是对国家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其余的事根本不是他该关心的,毕竟他只是一个一心只想致仕回乡、连官职俸禄都没有的庶吉士。
他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来翰林院点卯上课……
这不?
晌午休息时分,鄢懋卿就又被迫坐在翰林院的登瀛堂内,默默享用白露亲手为自己准备的爱心午餐。
其实翰林院也会为庶吉士提供工作餐,只是规格过于简陋,无非两个馍馍和一碗只带了星点油星的咸汤而已。
每次看到这样的工作餐,鄢懋卿就立刻觉得大明马上就要完了。
好在如今有了白露这位贤妻,他也可以像许多家世不错的庶吉士一样,自行携带一些精致的餐食,有肉有菜有营养。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景卿贤弟,自打弟夫人来了以后,你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舒坦喽。”
高拱坐在一旁一边扒拉着自己餐盒里的粗茶淡饭,一边半调侃半羡慕的道,眼睛有意无意的盯着他餐盒里的一只鹅腿。
“走开,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想都别想!”
鄢懋卿当即伸手将餐盒护住。
其实高拱的家境也还不错,吃的也不是翰林院的工作餐。
毕竟他在京城也有自家的宅子,还是个二进的宅子,而且早就将妻子接了过来,就连儿子现在都已经十岁了。
不过因为庶吉士没有俸禄,只有一点少得可怜的补助,他一个人既要负担宅子和家仆的消耗,又得负担一家老小的用度。
加之庶吉士的苦日子还长的很,就算有存银也是坐吃山空,所以不太可能像鄢懋卿一样每天胡吃海塞。
“瞧你那抠门的样子,好像谁想吃似的?”
高拱撇了撇嘴,最后又多看了那只鹅腿一眼,转过脸去偷偷咽了口口水。
“我说肃卿兄,要不你还是出去卖吧?”
鄢懋卿看在眼里,眨眼劝道,
“咱们庶吉士在外面还是挺有市场的,若是嫂夫人不与你闹别扭的话,你不如委屈一下纳个希望攀附官员的商贾闺女做妾,应该最起码也能作价一千两银子,难道不是人财两得的好事?”
“去去去,要卖你自己去卖,我就是饿死了,穷疯了,从泰山上跳下去,也断不会这般作践自己!”
高拱梗起脖子颇有骨气的道。
“嘿嘿,我与你可不一样,我是中了庶吉士才有了夫人,夫人先给我带来了一千两陪嫁,还有两千两尚在路上,再过些时日就会送来京城。”
鄢懋卿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摇头晃脑起来,
“哎呀呀呀,我赚钱了赚钱了,不知道怎么花,我左边一只大鹅腿,右便还有爆炒腰花。”
“活该你在翰林院不招人待见……”
两人正拌嘴干饭的时候。
一道人影忽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鄢懋卿的书案旁,轻轻用指节在书案上叩了两下,随即施礼道:
“鄢年兄、高年兄,在下可否向你们二人请教几个问题?”
“?”
正如高拱所言,鄢懋卿如今在翰林院除了高拱之外,的确没什么朋友。
不过倒也并非是那种集体凌霸般的孤立,而是一种颇为微妙的隔离状态……
说白了就是那些庶吉士实在看不透他,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而他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也比较冷漠,于是双方就形成了这种互不打扰的微妙默契。
所以忽然有人主动前来与他说话,鄢懋卿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见过上官。”
高拱亦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刻起身行礼。
此刻鄢懋卿才终于看清楚,来者竟然是很早以前就进入他视线的同科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沈坤。
也就是那个中了状元本该前途无量,却在翰林院内长达十五年不得尺寸升迁,最后回乡丁忧恰逢倭寇窜犯当地,官军腐败一触即溃,于是毅然变卖家产,组织乡兵全歼来犯倭寇,立下经略御侮之功……结果却在即将因抗倭之功得以升迁之际,又被朝臣诬陷“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死于锦衣卫狱中的杯具状元。
“见过上官!”
对于这样的人物,如果无冤无仇的话,鄢懋卿向来十分敬重,也是立刻起身行礼。
“二位年兄不必多礼。”
沈坤又还了一礼,正色道,
“听闻你们二位此前随翊国公前往大同协助办差时,曾一同参与了沟通俺答之事。”
“在下如今正担负修撰实录之事,因此希望向二位请教当时的经过,以便将此事详细记录下来以供参考,不知是否方便?”
“……”
鄢懋卿与高拱对视一眼,这可不是能乱说的事,于是鄢懋卿笑道:
“上官,你虽已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但任职时间尚短,应该还担不起修撰实录之事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鄢年兄。”
沈坤闻言尴尬一笑,又正色施礼道,
“在下的确有些私心,只因在下的家乡淮安府,时常遭受倭寇海贼袭扰,因此希望从二位的经历中汲取一些宝贵经验,以求寻得一个能似降服鞑靼一般解除倭患的两全办法。”
“请二位年兄放心,日后若在下想出了法子,上疏献策皇上时,一定署上二位的姓名,绝不独占功劳。”
“……”
这不是功劳不功劳的事,而是倭寇海贼的问题与鞑患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怎可同日而语?
不过看到沈坤眼底深处那异常坚毅的目光。
鄢懋卿似乎已经明白了沈坤为何在历史上会成为一个杯具状元……
第107章 皇上暗里赏我夫人是什么意思?
虽然尚未踏足南方,但鄢懋卿对于南方的倭患也是略有了解。
这个问题极其复杂,朝廷、官员、世家、商贾、海贼、倭人,甚至包括沿海地区的百姓都是这条黑色利益链中的一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任何人动了剿灭倭寇的心思,便是打算断了所有人的财路,都一定会受到这些人最丧心病狂的攻击。
另外,如今倭患其实还只是小打小闹,尚未发展到足以引起朱厚熜重视程度。
真正令朱厚熜重视起来,还是要等到十几年后,几十个倭寇从海上登陆,竟毫发无伤杀穿了大明南方的好几个屯有重兵的卫所,甚至连总兵都死了两个的时候。
而如果鄢懋卿没有记错的话,沈坤应该也是那时候回乡丁忧,见官兵如此不堪一击才散尽家财组织“状元兵”保家卫国的。
这样的人,值得尊敬,称之为民族英雄也不为过。
可惜啊,生不逢时……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笑着开口说道:
“如果上官是要询问此事,请恕在下与肃卿兄无可奉告。”
“这是为何?”
沈坤闻言眉头微蹙,却还是耐着性子施礼道,
“北边的军民是大明子民,南方的军民亦是大明子民。”
“二位若果真有制敌之良策,怎可这般厚此薄彼,坐视南方军民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二位大可安心,沈某绝非为贪图功劳之人,只是二位如今还只是庶吉士,纵有剿倭良策恐怕也无法上呈奏疏献策上达圣听。”
“沈某可以只行代为上疏之事,并且奏疏中亦可只写二位的姓名,沈某决不居尺寸之功,不求分毫之赏。”
说到这里,沈坤停顿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的道:
“如此总也好过被上司冒功,二位亦可尽早为皇上所知,今后前途无量。”
鄢懋卿怎会听不出来沈坤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家伙恐怕还以为他们两个在这次降服俺答的过程中,被翊国公郭勋这个上司冒领了功劳。
因此事后才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封赏,甚至还因此在朝廷中受到打压,反被罚了三年俸禄、降了三级品秩予以警告……
这是在这里替他们两个鸣不平,希望借此勾出两人的愤懑不甘,用“感同身受”来说服二人呢。
虽然心知这个家伙正在对自己耍比较幼稚的心机。
但鄢懋卿对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只是依旧笑着道:
“无论上官说什么,在下与肃卿兄都只有四个字送给你,无可奉告。”
“你……”
沈坤面色终于有所改变,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却听鄢懋卿紧接着便又继续说道:
“不过在下倒可以无偿送给上官一句忠告。”
“磨刀不误砍柴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