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倒也算完成了婚,情理上都能勉强说通,就连地方官员都不会避嫌,可以光明正大的前去证婚。
说白了,这种事就与“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样。
两者虽然都并非成文的法条,但在朝堂和民间都早已约定俗成,几乎不会有人跳出来掰扯。
不过《大明律》终归还在那里,程朱理学也依旧是大明的官学。
如果有人定要将《大明律》和程朱理学搬出来,将这件事放到台面上一字一句的攀咬鄢懋卿,并且还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的话,也肯定可以得到大量死守旧制遵祖训的老学究老儒士口诛笔伐。
千万不要小瞧这些老学究和老儒士的影响力。
正所谓“皇权不下县”,大明社会基层的教化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他们,这亦是大明国祚最为重要的统治根基之一。
程朱理学虽是朝廷思想控制他们的工具,但同时也是递给他们的一把尖刀,时常遭到反噬……
心中如此想着。
严世蕃仅有的一只眼睛却依旧审视的盯着张裕升,直到盯得张裕升头皮发麻,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与鄢懋卿有何仇怨,因何如此针对于他?”
“回严公子的话,在下与鄢懋卿素无仇怨,只是见严公子似乎对鄢懋卿意存芥蒂,故敢竭愚衷,聊献刍荛。”
张裕升连忙陪着笑回答。
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傻子,怎会轻易承认与鄢懋卿已有嫌隙,或是见不得同为新科进士的鄢懋卿过得这么好,因此心生妒忌?
如此岂不会让严世蕃也认为他是在借刀杀人,对他也有所质疑?
“我曾几何时说过,我对鄢懋卿心有芥蒂?”
严世蕃面色骤冷,瞪眼斥道。
张裕升见状不由心中惶恐,连忙小心翼翼的道:
“方才公子还大骂鄢懋卿是贱种……”
“呵呵,这算什么?”
严世蕃冷笑一声,
“你去顺天府衙门打听打听,那些下僚平日也被我叫做贱种,不过是私下粗俗的称呼罢了。”
“这……”
张裕升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茬了,一脸尴尬的立在一旁,心中暗自恐慌起来,难不成这回又表错了情?
他这些时日在精膳司已经收拾够了厨余,又时常遭受同科进士私下嘲笑,还想着借此机会依靠严世蕃化解严嵩对他的误会,想办法咸鱼翻身。
否则若是继续这么下去,他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
“不过我平日里最欣赏的便是你这种秉正持纲、守节不移的卫道之士。”
不想严世蕃忽然又话锋一转,竟亲自给张裕升斟了一杯酒,递过去与其碰了一下,才继续笑着敬道,
“我支持你,鄢懋卿身膺庶常,若果有伤风化之行,断不可姑息养奸,否则恐怕玷辱清华之选,败坏国朝纲纪,遗祸无穷。”
“多谢公子赏识!”
张裕升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去吧,去顺天府衙门告发此事。”
严世蕃又笑着道,
“顺天府衙门皆是奉公执正的官员,自会秉公处置此事。”
“而我亦会助你一臂之力,明日便遣人回一趟江西,一定为你找来可以将此事盖棺定论的人证物证。”
“相信我,经过此事之后,世人皆会传颂你秉正持纲、守节不移的美名,朝廷大员亦将对你格外青睐,今后你的仕途定将不可限量!”
“对了,听闻你如今在我爹执掌的礼部观政。”
“只是不知你正在哪个衙门当差,回头我与我爹说上几句好话,不日便可给你换个更有前途的衙门。”
“张裕升再谢公子!”
张裕升闻言更是欣喜若狂,当即下跪伏拜,
“在下如今正在精膳司观政,求严部堂与公子提携!”
“精膳司?”
严世蕃只听到这三个字,就知道父亲严嵩如今对张裕升是个什么看法,当即也明白该如何行事,于是又道,
“好说好说,举手之劳罢了,不过此事尚需有个计较……”
说着话的同时。
严世蕃将方才摆在酒桌上当做彩头借故灌酒的那锭二十两银子推向张裕升,又从身上取出一锭更大的银子摆在一起,随即笑容满面的道:
“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明日寻个借口搬出豫章会馆。”
“如此我在此事中大力支持你时,才可不需避嫌,真正放开手脚,助你立于不败之地。”
“而我父亲之后日后大力提携你时,亦可不必有所避嫌,免得有人眼红传出闲话。”
“你觉得呢?”
第111章 我白露也不吃素!
鄢懋卿自然不会料到,他这么快就又被人惦记上了。
不对!
确切地说,他是未曾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又被朱厚熜之外的人惦记上了。
因为现在光是一个朱厚熜就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脑细胞。
以至于最近每天都在冥思苦想,却依旧无法确定朱厚熜忽然将白露封作五品诰命夫人究竟是何用意,哪里还有闲心顾及其他?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事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好事。
他这边还在煞费苦心的寻找机会,以求三年馆课之前致仕回乡,一步都不踏入官场。
结果夫人白露却首先成了朝廷的五品诰命夫人,拥有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官身,这教他上哪说理去?
鄢懋卿不得不怀疑,朱厚熜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不管他究竟立下了什么所谓“天大的功劳”,就算不便明里赏赐,那也可以暗里赏点黄金啊、白银啊、宝玉啊之类值钱的东西不是,难道不比赏赐给白露这么个朝廷官身更加隐秘?
再者说了,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是祸是福我全都接着。
直接跳过我,奔我夫人去是什么意思?
卑鄙,无耻,下作!
居然玩起了偷家这一套,也是个站着撒尿的?
不过鄢懋卿这几日也看得出来,白露与一众从白家带来的家仆显然与他的想法截然不同。
他们一个个已经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夫君,妾身出生得嫁于你,定是妾身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瞧瞧,还是咱们家老爷最有本事,在江西的时候小人就听老家主说过好多回。”
“啥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就是了呗!”
“那是,咱们家老爷可是文曲星中的文曲星,天上的神仙下凡,咱们有幸跟随小姐来伺候老爷,这辈子也跟着享福喽……”
“……”
而在鄢懋卿看来,因为此事转变最为直观的恐怕非白露莫属。
此前白露毕竟是黄花大闺女,虽然在房事上比他想象中的要热烈许多,但对于有些夫妻之间的亲密行为,又多少带了那么点扭捏与抗拒。
但是自那日之后,白露仿佛瞬间便开窍了。
现在两人亲热的时候,他只需要轻轻按一下白露的脑袋,她便立刻心领神会,随后娇媚的瞅他一眼,主动俯下身去……
……
日子依旧一天一天,馆课也依旧照旧。
明朝女子通常是不怎么抛头露面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更为在意。
就算时逢一年一度的元旦庙会等大型游赏活动,外出时也通常要用面衣蔽面,还要有家里的父亲或夫君陪同。
因此鄢懋卿去上馆课的时候,白露便留在家中操持家事,免得夫君因这些生活琐事劳神。
这天,白露像往常一样坐在后院的凉亭内,在贴身丫头的陪伴下,亲手为鄢懋卿缝制新衣。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啦!”
白盛不知为何神色慌张的找了过来,大老远便在大呼小叫。
白露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两道柳眉微微蹙起,疑惑问道:
“白盛,你好歹也是家里经过事的老人了,有什么事竟能将你吓作这般模样?”
“夫人,不怪小人失仪……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啊!”
白盛没几步跑到近前,不顾尚未调匀的呼吸便跪下道,
“门外来了四个顺天府的衙役,手中拿了顺天衙门开具的拘票,说是奉了推官的命令,前来领夫人去往衙门应讯!”
“拘我?”
白露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心急如焚的跺起脚来,
“问清楚了么,该不会是老爷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吧?!”
顺天府衙门!
那可是掌管京师的衙门啊!
白露他们到底才从江西而来,此前有幸接触到最大的事,也就是与知县衙门相干的事。
此刻光是听到“顺天府”三个字,便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这……唉!”
白盛一时竟有些语塞,拍着大腿大叹一声才苦着脸道,
“夫人,事情虽与老爷相干,但也不全是老爷的事。”
“小人看了衙役带来的拘票,那上面说这回领夫人去往顺天衙门应讯,是因为老爷缺席与夫人此前在江西办的婚事,因此不成礼数。”
“如今老爷又与夫人同住,已有败俗伤化、德薄行秽之实,犯了《大明律》的无夫奸罪……”
“……”
听到这话,白露反倒忽然镇定下来,唯有两道柳眉依旧蹙着:
“江西走出来的人可不少,每年这么办婚事的,光是县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未尝干碍他人,亦从未有人提出异议。”
“莫不是有人无事生非,嫉妒我夫君立功,故意借故陷害我们?”
白盛心中焦急,连忙又皱着脸问:
“夫人,要不小人立刻命人从后门出去,请老爷回来处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