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许去!”
白露忽然冷声喝道,脸上神色竟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决,瞳凝秋水,志固金石,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夫君才华过人,日后必会立下更多功劳,也必定惹来更多妒恨。”
“又有俗语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若果真是有人借故陷害我们,我今日退一寸,则夫君节折一尺,我此刻柔三分,则夫君颜损十分,如此就算此事过去,夫君日后恐怕亦将遭人耻笑置喙!”
“何况此事本与夫君无干,皆因我爹患得患失急于求成所致,这终归是我白家为夫君惹出来的麻烦。”
“白家惹出来的事端,我若不能为夫君分忧,反逡巡夫君身后,嗫嚅唯诺,岂非成了夫君之赘疣,夫君之桎梏,还有何颜面立于夫君身侧以内助自居?”
“……”
受到白露身上气势影响,白盛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骨,终于略微镇定一些,却又不明白这位自小其实也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姐这是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然后他就见白露只略作沉吟,随后又轻启红唇发出清冷的声音:
“白盛,立即修书一封,派两个腿脚利索的家仆昼夜兼程回趟江西老家。”
“务必尽快将此事的轻重缓急转告我爹,教他使钱贿赂胁迫并用,管好那日证婚的知县与那些乡里乡亲的嘴巴,确保人人说起此事来,都只知我与夫君是在夫君进京之前便已完婚,绝无缺席之事……办到此事对于我爹来说应该不算难。”
“再教他盯好了近期前往县里四处探听消息的外人,这是干系两家兴衰的大事,我爹有的是法子使其有去无回。”
“小桃!”
“随我进屋,服侍我穿戴凤冠霞帔,想不到这诰命夫人的身份这么快便要用上了。”
“对了白盛,出去的时候命家丁手持棍棒,将那四个衙役领去客堂候着。”
“再于客堂布一道纱帘,我随后便在帘后亲自会会他们。”
“我倒要问问清楚究竟是谁陷害我们,那纸拘传我的拘票又究竟出自谁人之手,日后总要有个礼尚往来!”
第112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严府。
家仆严年才掀开四抬官轿的帘子,严嵩便险些迎面撞上一张丑陋的独眼大饼脸:
“爹,你下值回来了。”
“……嗯。”
严嵩迟疑了一秒钟之后,才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习惯了严世蕃这副尊荣,毕竟这可是他的亲生儿子,眉眼五官随了他,脸盘与身形则随了他的夫人欧阳端淑。
可是直到如今,偶然乍一撞上这张脸,他还是免不了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说吧,你今日又犯了什么事,需要为父亲自出面去给你擦屁股?”
一边起身出了轿子,严嵩一边试探着问道。
也不怪严嵩开口就没有好话。
只因往常严世蕃这么老实的守在家里等他下值归来,八成都是因为骄横无常捅了平不了的篓子,回来请他出面去帮忙擦屁股。
“爹,瞧你这话说得,难道儿子就没办过什么能让你舒心的事么?”
严世蕃笑嘻嘻的代替严年伸手扶住严嵩,见严嵩开口欲说些什么,连忙又接着道,
“……就算以前没有,这回却是真有,儿子这回就是来向你道喜的,不知你方才回来路过鄢懋卿的宅邸时,是否看见了那几个上门拿人的衙役?”
“有这回事?”
严嵩方才坐在轿子里打盹,压根就没掀开帘子往外看过。
“老爷,有的。”
严年赶忙接过话茬,躬身说道,
“方才鄢宅门口的确有几个顺天府衙门的衙役,不知所为何事,小人也没敢叨扰老爷。”
“庆儿,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严嵩闻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用质询的目光看向严世蕃。
毕竟严世蕃现在就是顺天府治中,顺天府衙门的许多事务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严年,你先退下。”
严世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先是出言将家仆严年屏退之后,才又眨着一只独眼开口对严嵩说道:
“父亲大可安心,此事与儿子扯不上半点干系。”
“其实是有人向顺天府衙门检举鄢懋卿与内人犯下了未婚和奸罪,推官依《大明律》秉公办事,遂出具了拘票,命衙役前往鄢宅缉拿他的内人前往衙门应讯。”
“竟有此事?”
严嵩上下审视着严世蕃。
知子莫如父,除非他也瞎了一只眼睛,否则只凭严世蕃此刻这沾沾自喜的模样,他便可一眼看出此事断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如果严世蕃说与他扯不上关系,他倒是可以勉强相信,毕竟他这个儿子真办起事来,还是有些手段的。
“千真万确!”
严世蕃笑的更加得意,
“未婚和奸罪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罪,但一旦坐实了鄢懋卿败俗伤化、德薄行秽的名声,这事的舆情肯定小不了。”
“这回鄢懋卿的仕途指定是到头了,他不仅要将咱们给他争取的庶吉士还回来,功名也休想保住,过不了多久便得夹起尾巴滚出京城。”
“父亲,你说这算不算一件能令父亲舒心的事啊?”
“……”
严嵩如今的确恨透了鄢懋卿,若能让鄢懋卿撤出功名滚出京城自然舒心。
但是他忽然听闻此事,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自馆选之前开始,当今皇上便似乎已经有对鄢懋卿另眼相看的迹象。
而在前些日子降服俺答的事情中,皇上又疑似借复套的声势与鄢懋卿来了一招里应外合。
甚至就连前几日夏言忽然下野,他又未能如愿入阁的事,他都曾怀疑是否与鄢懋卿存在关联……
这些事情虽然都没有实质的证据,大部分都是他的个人猜测。
但朝堂上有些事只是猜测便已不得不重视,否则踏错一步便可能是万丈深渊,唯有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于是严嵩又着重问了一遍:
“庆儿,你确定此事无论如何发展,都绝不会与你扯上任何干系?”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父亲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严世蕃拍着胸膛,信心十足的道,
“如今这第一场好戏已经上演,这看戏嘛,素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因此儿子还特意以父亲的名义下帖宴请了翟銮、许赞、张璧三位阁老,还有各部官员御史和翰林院学士。”
“时辰儿子都已经算好了,等这些人到了绳匠胡同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鄢懋卿的内人被顺天府衙役押解出来的时候,只需有一部分官员看到此情此景,稍微打听一下,便可将此事传遍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届时便等于将这件丑事传遍了朝堂。”
“毕竟,鄢懋卿虽有功名在身,必须先上报朝廷,由皇帝下令革去功名之后,顺天府衙门才能依法拘捕。”
“但他的内人却不过只是个才来京城不久的民女,如何由得了她?”
“她若胆敢拒捕或逃跑,逼得衙役不得不使用械具,那么此事只会闹得更大,这场好戏也只会更加精彩,嘿嘿嘿。”
“你……”
严嵩闻言却不喜反忧,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可是又说不出这种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
尤其严世蕃还将事情搞得这么大,万一出了岔子只怕不好收场。
“哎呀父亲,你平日里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所以那些贱种才敢那般放肆。”
严世蕃双手按住严嵩的肩膀,推着他一边走一边笑道,
“这回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宴席儿子已经命下人们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换下朝服等着迎接宾客便是,正好借此机会与新来的许阁老和张阁老结交一番……”
正说着话的时候。
“公子!公子!衙役们从鄢宅出来了,情况似乎不大对劲!”
一个被严世蕃派去守在鄢宅门外暗中观察的家仆脚步急促的跑了进来,见到严世蕃便立刻报道。
“?!”
严嵩闻言身子顿时一僵,再也迈不动一步。
“你胡说些什么,哪里不大对劲?!”
严世蕃亦是一怔,当即转过身来瞪起一只独眼厉声喝道。
“公子,小人怎敢胡说,的确是不大对劲啊。”
那家仆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道,
“小人奉了公子的命令,一直守在鄢宅门口看着,那四个衙役进入鄢宅之后,大约一刻就从里面出来了。”
“可是他们走出鄢宅时,非但没有将鄢懋卿的内人一同押送出来。”
“小人看他们还个个面色惨白,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在打摆子,甚至……”
“其中一人裤裆都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尿了裤子。”
“你说什么?!”
严世蕃闻言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顺天府衙门的衙役领着拘票前去缉拿人犯,结果非但没将人犯拿下,还尿了裤子回来的奇事!
第113章 复仇,不吃饭,不隔夜!
“可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么?”
惊疑之余,严世蕃紧接着又下意识的问道。
“公子吩咐小人暗中观察,因此小人没敢上去询问。”
那家仆匍匐着又道,
“另外那几个衙役从鄢宅出来之后,亦是不敢见人,互相搀扶着慌慌张张的钻进小胡同里绕道走了……”
“废物!全是他娘的废物!若严良在这里,怎会似你这般死板!”
严世蕃一脚将那家仆踢倒在地,气的破口大骂。
这个“严良”不是旁人,正是严世蕃最得力的亲信家仆,正如严年之于严嵩。
不过此刻严良正奉了他的吩咐去办别的事情,昨日才带了两个随从离京,一路南下去了……
骂完之后,他蹙眉略作沉吟,便又立刻回身对严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