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嘛,我抓一把瓜子,反复观看。”
鄢懋卿笑呵呵的道。
“……”
高拱撞了撞他的肩膀,又正色道,
“说正经的,你是希望严嵩入阁,还是夏言起复?”
“大胆,你以前不是一口一个夏阁老的么,居然敢直呼其名?”
鄢懋卿故意板起脸来斥责。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半只脚踏进了官场,我倒觉得天下的官员其实都一个样了。”
高拱并未将此前夏言私下拜访的事说出来,只是含混的说道。
鄢懋卿意外的看着最近成长神速的高拱,沉吟了片刻之后,才笑呵呵的道:
“啧啧啧,看不出来肃卿兄还挺有见地嘛,不过要说正经的,他们两个我都不喜欢,如果让我选,我倒希望你入阁。”
“……”
高拱无语,还能不能好好探讨一下朝局了?
鄢懋卿脸上的笑容则渐渐收敛。
夏言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非但将这件事办的循序渐进、滴水不漏,甚至还有那么点环环相扣的感觉。
郭勋与其配合的也是相得益彰,一举将此事推上了高潮。
想来严嵩父子如今除了瑟瑟发抖,已经无法再扭转局势……
那么现在也该轮到我出手了。
只要今夜将这早已准备好的餐后甜点奉上,便可一锤定音,撒由那拉!
……
下值之后。
鄢懋卿并未径直回家,而是命车夫先去了一趟久未光顾的鹿鸣阁。
“见过公子……”
刘掌柜自是亲自出来迎接,还直接将他接进了后堂,然后才一边拿来一沓子纸张呈给鄢懋卿,一边压着声音道,
“公子,您吩咐的事,小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过目。”
这已经是他与鄢懋卿之间的第二个共同秘密了,而且还是此前老套路,只是内容与上一次略有不同。
“很好,今夜全部张贴出去即可。”
鄢懋卿点了点头,接过去细细查看的同时,顺势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呵呵的道,
“拿去喝茶。”
“谢过公子。”
刘掌柜连忙将银子收起,却又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道,
“公子,这件事小人实在是看不明白,公子为何非要这般作践自己?”
“不该问的甭问,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鄢懋卿头也不抬,目不斜视的道。
只见这一沓子纸张上只揭露了一件密事。
就是鄢懋卿如今只是一个庶吉士,而他的夫人白露却被皇上封作了五品诰命夫人的事。
满朝文武推举严嵩入阁的事,已经将朱厚熜绕过廷推选用阁老的违制之举摆到了台面上,无异于打了朱厚熜的脸。
如今这件事,则又将揭露朱厚熜私下封一个庶吉士夫人为五品诰命夫人的违制之举,这便又是在打朱厚熜的屁股。
既被打了脸,又被打了屁股。
鄢懋卿都不敢想朱厚熜明早得知此事的时候,究竟会进入怎样的红温状态,又是否还能保持起码的理智。
而两件事又都与严嵩父子脱不开干系,甚至还是首当其冲的干系……
且看朱厚熜在雷霆之怒中,如何“果刑戮,护己短”吧!
来吧,来吧!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毕竟电视剧里严嵩可冒着雨对严世蕃说过:“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替皇上遮风挡雨,那就是你爹我!”,现在考验严阁老的时候到了!
另外。
这件事应该还有机会让朱厚熜收回白露的五品诰命夫人封号。
如此白露便又脱离了官身。
日后待他找到机会致仕回乡,便可毫无牵绊的带着白露迅速离京,免得又得因为这个封号纠缠不清。
机智如我!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举两得,双赢!
第118章 欺天啦!!!!!!
是夜。
“啊——!”
睡梦中的严嵩忽然惊厥坐起,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就连花白的胡须都根根炸起,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他和严世蕃在承天门外跪了整整一天,却依旧没能受到朱厚熜召见。
直到夜色降临,皇宫即将宫禁之际。
乾清宫掌事太监高忠才从宫中出来,传皇上口谕命他回家。
在这个要命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不敢向私下高忠询问宫里的情形,更不敢不听口谕,继续坚持在宫外跪着,只能在严世蕃的搀扶下拖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被迫返回家中。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多年前的大礼议中,那些得了太监口谕还跪在宫门外伏地不起的官员是什么下场。
这在皇上眼中可不是什么忠心不二,而是大逆不道的逼宫!
“夫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夫人欧阳端淑同样受惊而醒,一边轻抚着严嵩的后背,一边无奈的出言宽慰,
“今日皇上既然未曾有所表示,又命你先回家中歇息,便说明心中多少还念及你这些年的苦劳,不如放宽了心等待结果,是福是祸都有我与你一同顶着。”
严嵩一生未曾纳妾,作为他一生中唯一的元配夫人,欧阳端淑在严嵩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无人可比,许多时候都是无可替代的精神支柱。
“不是夫人,我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心悸的厉害!”
严嵩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嘴唇发抖的道,
“方才我梦见黑白无常就站在床前,他们这是收我来了,我这回怕是很难逃出这个修罗场。”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究竟是谁如此害我,迄今为止我得罪过的人中,没有一人有今日这般的本事,就算夏言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才是最令我恐惧的事情,就仿佛是天意如此,违抗不得……是天要收我!”
说着话的同时,严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刚才那梦中黑白无常的嘴脸,像极了那日正阳门下鄢懋卿露出的古怪笑容……
欧阳端淑与严嵩同床共枕数十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惊魂模样,不得不掰正了他的脸,抓住他的手,正色说道:
“夫君,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
“世上恶人何止千万,你这些年才做了多少,就算老天真要来收人,轮也尚轮不到你!”
“不可再说胡话,如今你唯一要做的,便是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生应对此事。”
“你是严家的主心骨,我与庆儿可都指着你,谁倒了你都不能倒!”
“只要熬过了这一回,咱们一家今后吃斋奉道、行善积德便是,又何惧老天来收?”
看着欧阳端淑的眼睛,感受着她手中温度。
严嵩面色终于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随后竟跪在床上举头行起了三拜九叩之礼,口中还念念有词: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
“上苍保佑严家,我严嵩在此对天起誓,只要我严家能熬过此劫,今后我定当日日行善积德、夜夜吃斋奉道……”
……
次日。
乾清宫。
“欺天啦!!!!!!”
一声几乎贯穿穹顶的龙吟猛然炸响,惊得乾清宫方圆二里之内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部俯首下跪,不敢发出任何一丁点动静。
“……”
朱厚熜身旁的黄锦更是肝胆俱裂,连呼吸都几乎尽数免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将昨夜发生的这件事禀报给朱厚熜的。
或许是因为不敢不报,不能不报?
又或许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也是懵的,于是鬼使神差?
昨日皇上便已因满朝文武反对许赞、张璧二人特简入阁,还提案举行廷推会议,大力推举严嵩入阁之事气的吃不下饭了。
昨夜竟又有人偷偷将皇上暗赏鄢懋卿的事公之于众,这简直就是拿皇上的逆鳞反复拔插!
如今皇上已经被逼到了死角!
就拿严嵩入阁的事来说。
且不说这件事是否与严嵩相干。
如今形成这样的局面,已经可以与当年那场震动天下的“大礼议”划等号了。
“大礼议”的本质是礼仪之争么?
绝对不是!
那是一场新旧朝堂势力的较量,是最残酷的政治斗争,是皇上为了将完整的皇权夺回手中不得不对整个朝堂发起的挑战!
那么严嵩入阁的事,争得是严嵩是否应该入阁的事么?
也绝对不是!
这在皇上眼中,这是文官集团蓄集了多年力量之后发起的一次反击,为了从他手中夺回阁臣任命权而发起的一次挑战!
这回他若是同意严嵩入阁,那在天下人眼中就代表他做出了妥协,让出了这部分皇权。
这必定有损他的威严,恐怕弱化他对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的掌控,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事情!
甚至哪怕这回他不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只怕在天下人眼中也同样只会被解读为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