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都怪那个逆子!”
欧阳端淑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若这回真如老爷昨夜梦见的那般,是老天要来收人,那也定是那个逆子害的,老爷这是受了那个逆子平日胡作非为的牵连!”
“不,怪我,全都怪老身!”
“若老身平日对那个逆子稍加管束,如今又何至于此,老天又何故收人?”
“慈母多败儿,娇子如杀子,老天若要收人,也该来收老身才是啊。”
“倘若这回老爷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便也不活了!”
“看那逆子今后还如何潇洒快活,还凭什么胡作非为……”
……
翰林院外。
“天塌了呀!”
鄢懋卿怀揣黄锦刚刚私下送来的制书,靠在一棵楸树的树干上缓缓滑落,如丧考妣,欲哭无泪。
凭什么?
为什么?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大傻朱!
朱厚熜在严嵩那件事上就能退让,下令将其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凭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不过是废黜区区一个五品诰命夫人而已居然不退反进,这难道比处置严嵩更难抉择?
为何朱厚熜会如此执着,竟不惜将他封作正五品的奉议大夫也定要力保一个五品诰命夫人的虚职?!
正五品,这都已经可以和执掌翰林院的翰林学士平起平坐了,今后见了面谁主动给谁行礼都是个问题。
这让他日后还怎么愉快的致仕回乡,火速离京?
最重要的是。
要让朱厚熜罢黜一个正五品的官职。
恐怕之前那种言语和情绪上的挑逗怕是就略显无力了,必须得搞出更大的事情才有可能实现吧?
第120章 怎么和上官说话呢?
“景卿贤弟,你这又是咋了?”
不远处传来高拱关切的声音。
他在翰林院素来与鄢懋卿形影不离,刚才课间出来撒尿的功夫,再回去时就不见了鄢懋卿,于是便出来寻找。
结果找来找去,却在翰林院外面一处避人的楸树下找到了他。
还是一个抱着脑袋愁眉苦脸、几欲落泪的他。
“没事儿,只是一时思念我家夫人了。”
鄢懋卿整理了一下情绪,将眼眶中充斥的泪水咽回肚里,站起身来故作轻松的道。
唉,回到家中在白露面前也得强颜欢笑。
若是让白露得知居然是鄢懋卿设计扒了她的五品诰命夫人封号,真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这个“家贼”,会不会因此影响夫妻感情。
也是因此,鄢懋卿才会去找刘掌柜办这件事,而不是派白露带来的那些更值得信任的白家家仆去办。
而这一切的一切……
鄢懋卿不由回想起事情一步一步发展到今日的起因,看向高拱的目光中立刻又浮现一丝恨意。
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呦呦呦,你家夫人难道是天仙不成,竟能教你这般时刻思念?”
高拱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还在一旁咋舌调笑。
“我家夫人陪嫁三千两,天天给我吃鹅腿,如何?”
鄢懋卿正在气头上,自然立刻反唇相讥。
“……”
高拱无言以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当即顾左右而言他,
“走吧走吧,下一堂时事课就要开始了,这堂课陈学士主讲,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迟去了怕是又要当众训斥于你。”
“嘁,丸八蛋!”
鄢懋卿又在心里多骂了一句,这才与他并肩返回翰林院。
一边走他还一边在想,既然朱厚熜做了如此决定,恐怕不久就会降下两道诏书。
一道自然是关于严嵩的惩处决定。
一道则是关于白露那个五品诰命夫人的解释,如此他这个正五品的奉议大夫身份肯定便要公之于众。
唉……
这还让他怎么继续以普通庶吉士的身份与翰林院这群杂鱼相处,岂不是又要受到许多不必要的关注,上哪说理去啊?
……
这堂时事课的主讲陈学士,鄢懋卿一早就打过交道。
此人正是鄢懋卿头一回来翰林院告假时,遇上的那个喜欢乱打听的老学究,翰林院侍读学士陈英达。
这是一个脾气很臭的倔老头。
说起话来嗓门很大,对翰林院的下级官员和庶吉士要求也很高。
小到错字坐姿,大到礼仪制度,但有一处地方出了些许差池,便会立刻引来他不分场合、不顾头脸的训斥。
因此翰林院的下级官员和庶吉士都比较怕他,平日里见了他都立刻绕道而走。
就像现在。
陈英达刚进入堂内,所有的庶吉士便已挺起了腰杆正襟危坐,连呼吸声都轻微了许多。
“哼,这才是翰林学子该有的风貌!”
陈英达来到堂前环视一圈,嘴里也没一句好话,随即一双老眼便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看向了鄢懋卿,极有针对性的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既然已成为朝廷蓄士,朝廷制度于你们而言,更是方圆中的方圆。”
“既不可不知,亦不可不明!”
“既然老夫主讲时事,那么今日便不妨紧跟时事,与你们好好讲一讲封诰制度!”
“鄢懋卿,这堂课你尤其需要仔细听讲,给老夫站起来听!”
“……”
一众庶吉士闻言纷纷回头看向鄢懋卿。
有人表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表示不关我事,还有人庆幸陈英达这堂课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自己应该可以放松一些了。
不过话说回来,陈英达也的确算是紧跟时事,这的确是一堂名副其实的时事课。
毕竟鄢懋卿的夫人是五品诰命夫人的事今天早上才传播开来,许多人都是到了翰林院之后才听说。
“站着就站着呗,我在后世的时候还坐过讲台边上的特座呢,这有什么?”
鄢懋卿心中吐槽了一句,倒也没想顶撞这个其实没太多坏心眼儿的倔老头,索性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
“哼!”
陈英达却又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之后才大声讲道,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
“故君为臣纲,君正则臣亦正矣;父为子纲,父正则子亦正矣;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
“鄢懋卿,你单独跟老夫念‘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连念十遍,令堂内众人都听清楚!”
“……”
鄢懋卿无奈,心说诰命夫人又不是我封的,你有本事让皇上念去。
不过出于心中对师长起码的尊重,他还是忍耐了下来,选择乖乖照做:
“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
“哼!”
盯着鄢懋卿念完之后,陈英达依旧是冷哼一声,继续大声讲道:
“《大明会典》诰封之制云:妇当视夫若子之品,惟夫官居一品至五品者,妇得授诰命。”
“鄢懋卿妇膺诰命,违三纲之道,乱阴阳之序,致天地倒悬,亟宜厘正,刻不容缓!”
“鄢懋卿,再将这句话给老夫连念百遍,令堂内众人都听清楚!”
“陈学士……”
高拱闻言心中一急,冲动之下竟站起身欲对陈英达提出质疑。
毕竟他可是发过誓的,今后在翰林院一定全力维护鄢懋卿,怎能食言?
如果说之前那十遍还在正常的馆课诵读范围之内,如今再让鄢懋卿连念百遍,这在高拱看来就已经是明摆着欺辱人了。
再者说来,如何封赏又不是鄢懋卿说了算的。
若有不满为何不上疏向皇上进谏去,侍读学士又不是没有上疏的资格,甚至有时皇上举行经筵,还有机会面圣直谏的机会,这般当众欺辱鄢懋卿又算怎么回事?
“放肆!”
骤然响起的一声暴喝,强行将高拱打断。
打断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鄢懋卿。
他注意到高拱起身,已经明白这个容易冲动暴躁的家伙打算做些什么。
在翰林院公然顶撞师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论对错日后都必将受到上下全体官员师生的排斥,这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高拱这辈子恐怕都要毁在这件事上。
所以他此刻不能不出言阻止,坐看高拱一时冲动自毁前程。
其实这事鄢懋卿此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来干,不过想到锦衣卫都要护送他来上馆课……只怕除了让自己今后在翰林院过得不舒服之外,对致仕回乡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因此才没有付诸实施。
“放肆?”
高拱不由一怔,是对我说的么?
“???”
陈英达与一众庶吉士已是满脸惊诧,这话不论是对高拱说的,还是对陈英达说的,鄢懋卿似乎都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吧?
“鄢懋卿,你大胆!竟敢在堂上……”
陈英达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陈学士,你大胆!《大明会典》便是教你这么与上官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