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楚彻底绷不住:“要去哪里?”
麋威淡淡瞥了他一眼,道:
“自陈仓溯游西上,经临渭,出陇右。”
游楚当然知道。
可关键是。
“为什么?”
麋威一手握着刀柄,一手轻抚战马。
二者皆一路陪伴他反复往来于陇山之间。
前者刀刃处处缺口。
后者身上累累伤痕。
“出陇右,当然是为了取陇右。”
“不取陇右,他日怎好入关,还于旧都?”
游楚大惊失色。
这两日虽然噩耗连连。
却都不如这一刻,听到麋威这句话,更让他感到绝望。
因为这意味着……
“你看出来了?”
麋威回头:
“你那日故意留在隃麋不走,看似匆忙决定,其实忙中有细,巧妙地遮掩了两个真相。”
到了这一刻。
船以发。
势已成。
麋威再无顾忌。
“其一便是先前所说的,掩饰关中魏军各部军粮不足的真相,配合杨秋饰演一出杀粮官的戏码。”
“虽说到了紧要关头,杨秋未必不会真杀你以平众愤。”
“但相较之下,你被流窜的‘蜀贼’劫走,似乎是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这样一来,杨秋能稍稍跟部下交代过去,而你正好落在我手中,继而遮掩第二个真相。”
麋威说着,取来一张马扎,坐到游楚身前。
又从包裹里掏出两根木牍。
一根熏黑,一根干净。
正是在隃麋的时候,从游楚身上“搜”出来的文书。
麋威先举起熏黑那根:
“这是郭淮请求关中支援陇右的急信。”
又举起干净那根:
“这是杨阜回复郭淮‘恩威并施,抚循羌胡’之策的信文。”
言罢,他将熏黑那根叠放在干净那根之上。
“那日你故意先给出郭淮的求粮信,再给出杨阜的回信。”
“以此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郭淮是求粮不成,才改为抚循羌胡,以换其粮资养兵。”
“你甚至故意烧烟熏黑此牍,以掩饰其字迹更新的真相。”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有些急智的。”
“我当时真被你骗过去了。”
说着,麋威将二牍翻转,换成了干净那根在上。
“但两封信的先后顺序,其实是反过来的。”
“郭淮一开始虽然缺粮,但尚可支撑,故而有余裕去抚循羌胡。”
“但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我主早已先他一步,笼络了陇右人心。”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求关中往西大运,以渡过眼前的难关!”
游楚闻言长长一叹。
果然。
这种小伎俩,瞒不过他。
只是自己明明已经掩饰的很好,他是怎么看穿的?
“初时,我只是本能感觉这一切与我在陇右的见闻有所出入,未曾细想。”
“但在岐山中琢磨了一段时日,我就反应过来了。”
“你此计,其实有两处破绽!”
游楚心中一紧:
“什么破绽?”
麋威丢下二牍,拍手道:
“第一,郭淮的求粮信如果是先发的,那应该沿着渭水驿道直接发往陈仓。”
“而非借你之手,转呈杨阜。”
“这样一来,我根本不该在隃麋看到此信。”
“所以真相是,他和张既早就发信陈仓,但求粮无果,张既又被我袭杀身亡,所以不得不联合杨阜这位陇右名士,以求施压关中!”
微微一顿,麋威紧接着道:
“第二个破绽,就是你!”
“这一路过来,我其实并未让人严加看管你,你是有机会逃离的。”
“总不能因为你我有赌约,你就真的不逃吧?”
“你我又未曾指着哪一条河起誓!”
“便是起誓,正如你所言,谁会相信谁?”
游楚身体一颤。
欲言又止。
“能走而不走,能活而不活……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真正要赌的,从来不是自己活下来。”
“而是为了杀我,替你的举主张既报仇!”
听到这里,游楚终于忍不住:
“你将来必为大魏的祸患,杀你非止私仇,乃王事也!”
“那我就谢谢足下的抬举了。”麋威轻嗤一声。
“是啊,你一片公心,分明是个君子啊!”
“毕竟。”
“一个豁出性命也要点燃烽火的太守,怎么可能是个因私废公,贪生怕死的小人呢?”
“所以你这位公而忘私的君子留在我身边,就是此计最大的破绽啊!”
言罢,麋威丢下失魂落魄的游楚,甩袖回舱。
而游楚兀自坐在船边。
从天明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
直到东方既白,遥遥可见临渭城的轮廓时,方如梦醒来。
却已经两眼昏花,有气无力。
想给城中示警,也做不到了。
一时间悲从中来,仰天哭道:
“游楚可负天下,独不能负张公。”
“今既负天下,又负张公,何面目独活哉?”
言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投入水中。
自了的同时,希望能稍稍引起城中岗哨的注意。
然而此时山间晨雾尚厚,视野不佳。
根本是麋威刻意选择的通行时机。
于是,仅仅是溅起了一丝毫不起眼的水花,便彻底没了声息。
一转眼。
轻舟已过万重山。
……
段谷溪上,重重山间。
赵云登高遥望。
西北方的山间,一城迎着朝霞,炊烟不绝。
隐隐间,可见一面郭字旗高挂于城头上,迎风招展。
似在嘲弄无力攻城的汉军。
赵云眺望片刻,回头对同行的梓潼太守张翼道:
“云梯、井阑、冲车等器具,都备足了?”
张翼道:
“都备足了。”
“但恕我直言,上邽筑城于山陵之要,可谓承高守险。”
“若攻城,井阑冲车等器具未必有效。唯有士卒持云梯蚁附而已。”
“然我军兵少,蚁附攻城,只怕力有不逮……将军非要强攻此城不可?”
赵云捏了捏腰间刀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