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勉励对方两句,随行而来的典农校尉却突然上前,指着那小吏骂道:
“你今日的账目算完了吗?杂草除完了吗?”
“该做的没做好,何故洋洋自得?”
又对曹休道:
“从前韩昭侯宿醉,典冠者担心他受冻,为他加衣。韩昭候醒来后,同时治罪于典冠和典衣。”
“这是因为典衣者没做好分内事,典冠者却侵占了典衣者的职权。”
“可见侵官之害,比受冻还可怕。”
“今日将军来问农桑,却与一失职的农吏言兵事,这不是鼓励官吏不守其官,扰乱朝廷的法度吗?”
曹休感觉对方有些小题大做了。
自己不过兴之所至,闲聊两句而已,何至于引经据典来骂自己?
但该说不说。
申、韩之法乃是本朝太祖所钟。
这个出自《韩非子》的故事更是典中典。
搞不好会影响自身的清誉和仕途的。
而曹休怎能让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小事情影响到自己远大的理想?
当即故作虚心纳谏,随后借口要处理军务,迅速离去。
竟连那小吏的名字都不曾过问。
……
且不提邓姓小吏如何失魂落魄。
曹休一回到军营,便有佐吏递上两封急信。
他先打开加了“前将军印”的那封。
只是看了数息,便嗟叹道:
“为何偏偏是张文远病笃,而不是江东的贼酋!”
“若使文远将军矫健如往昔,何须劳师动众?精骑八百足可破建业,擒孙权!”
又吩咐左右继续留意合肥方向的动态,务必第一时间掌握张辽的病情。
其后打开第二封。
这次看了好半天才压下。
帐下左右不解其意,纷纷询问。
曹休嘴角微翘,道:
“本以为孙氏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士民皆依附。”
“今日方知,彼徒有虚名,未必有其实!”
旋即展示此信,对左右得意道:
“此乃月内所得的第七封降书!”
……
“伯言,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给我句实话。”
“此番谋划,可有十足把握?”
石头城外,诸葛瑾看着给自己送行的陆逊,没忍住问出了心里话。
陆逊对诸葛瑾还是相当尊重的,并未隐瞒:
“世间本无万全之策。”
“昔年周公瑾和黄公覆火烧北人的战船,黄公覆诈降于敌,难道没想过会被曹操识破?”
“不过是庙算过后,胜算多败算少,便尽力一试。”
诸葛瑾默然数息,道:
“我听明白了。”
“你其实并未将胜算寄托在曹休轻信你投降,哪怕你为此连写了好几封降书。”
“这个当然。”陆逊负手轻笑。
“曹休自幼跟从曹操征战四方,乃是一员宿将。”
“比起信上的文字,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诸葛瑾恍然:
“所以你才让大王将我‘谪迁’到鄂县?以此证明你不被大王所喜?”
“此其一也。”陆逊颔首。
“除此之外,大都督(朱然)北屯于皖城,濡须督(朱桓)增加食邑户数,均为此计。”
“毕竟你我若不得志,那总要有人得志吧?”
“况且大都督的计策虽然迟缓,却也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曹休若有南征之意,怎会容忍大都督在皖城从容营建、屯田?此为攻其所必救也。”
诸葛瑾听到这,终于安心。
又不由惋惜道:
“以伯言之才当三军大督绰绰有余,如今只能屈就于人下了。”
陆逊闻得此言,却笑而不答,拱手拜别诸葛瑾。
第174章 诸葛瑾的邀约
章武二年冬月初。
临近年关,各地上计吏纷纷入朝。
而本该最繁忙的三公府第,空置的太尉府且不论。
司徒许靖却是早就病的不能下床。
就连品评士人的日常爱好也彻底停下。
每日进去司徒府的除了医者,便只剩递送药材的仆人。
能不能熬过这一冬,就看天意了。
与之相比,相距不远的司空府就热闹多了。
堪称门庭若市。
每日都有各地应征而来匠人加入。
后来地方不够住了,干脆在对街另置了一片空地,作为研发新纸的工场。
而这还真不是某对父子滥用职权,趁机搞什么季汉房地产。
因为按照后汉制度,司空的主要职权是“掌水土事”。
凡是跟营建有关的事务,理论上都归司空管的。
当然了,谁都知道麋竺这个司空就是挂名享受待遇的。
反正不至于较真就是了。
这日,又有一车药材运抵三公府邸附近。
却难得不是进入司徒府,而是转进了造纸的工场。
“这就是黄蘗?”
麋竺看着满车树皮,揉了揉鼻子。
树皮都是新鲜的,单闻一片,有股独特的香气。
但整车堆在一起,就相当刺鼻了。
麋威同样适应不了黄蘗的气味。
但为了早日“躺平”,此时只能坚持下去。
便道:
“山中人多以此物治痢疾、口疮,也有熬汁用来驱虫的。”
“儿子想,黄蘗汁既然能驱虫,若用来浸润麻纸,说不定也有防虫蛀的功效,让纸张变得更耐用?”
麋竺并不知道这就是“黄麻纸”的正确答案。
更不知道什么叫“小柏碱”,以及它有何种化学性质。
只觉得儿子的说法似乎有点门道,不妨一试。
试验新技术嘛,本来就是将各种可能性都尝试一遍,然后选择最优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转头便命人将这车黄蘗搬进去熬汁了。
麋威并未跟进去工场。
出门后,他看到随行而来的“书佐”诸葛乔,道:
“永昌郡今年上贡的黄蘗只有这一车吗?”
诸葛乔闻言下意识挺直腰板,恭恭敬敬道:
“永昌郡功曹吕季平来信说,益州郡雍闿、孟获虽然不敢公然违逆朝廷,但仍时有越郡侵劫之事。”
“为防不测,永昌郡不得不闭境保民,故难以大量募民采集黄蘗,还请朝廷体谅。”
麋威闻言,不由嘀咕了一声“七擒七纵”。
他当然听得出永昌那边明面上在解释开采的难度。
实则上在请求朝廷派兵南下讨贼。
但南中之策早有定论,不能因小失大。
便道:
“你替我回信吕功曹,就说庲降左右督皆陛下信任的贤能之士,张伯歧也是个英才。”
“不出三年,雍闿、孟获之患必能妥善解决。”
“若采集黄蘗有难度,不必勉强,以保境安民为先!”
诸葛乔立即取出随身的笔牍,刷刷地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