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看似愚蠢实则用意极深的命令,给了守城的燕军喘息之机。】
【北平,终究是没能被攻下。】
【而最令人扼腕叹息的,莫过于那位刚烈的状元夫人,安妙衣。】
天幕的画面,再次回到了木正居的身上。
【据后世史料《帝国首辅传》记载,木正居十年蛰伏期间,与妻琴瑟和鸣,时常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乡邻皆以为神仙眷侣。】
【然而,一个算尽天下的智者,会天真到以为一纸休书,就能在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面前,保全自己的妻儿吗?】
【还是说,你们以为的休书,便是那洋洋洒洒的恩断义绝之词?】
音未落,画面一闪。
一张被泪水浸透,又被紧紧攥成一团的宣纸,在安妙衣倒下的手中,缓缓展开。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爱恨情仇。
那张纸上,只有二个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大字。
“跑!”
这一个字,比千言万语,都更具冲击力。
奉天殿前,所有人都懵了。
“???”
【木正居算准了建文帝会为了“仁君”之名,不会为难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寡母。
但他终究是高估了对手的底线,或者说,他低估了一个读书人被逼到绝路时的狠辣。】
【安妙衣听从了丈夫的嘱托,她带着七个孩子,连夜逃出了京城。】
【然而,抓不到木正居的妻儿,建文帝的鹰犬,便将屠刀挥向了安妙衣在老家颐养天年的老父亲。】
画面中,白发苍苍的安定国被锁上枷锁,押赴刑场。
圣旨昭告天下,逆贼木正居之妻安氏若不限期自首,便将其父凌迟处死!
【一边,是丈夫给的生路。】
【另一边,是生养自己的父亲。】
【这位奇女子,在荒野之中,抱着自己的孩子,枯坐了一夜。
天亮时,她将六个年长的孩子托付给忠心的老仆,让他们继续往北。】
【而她自己,则抱着那个尚在襁褓中的第七子,毅然掉头走回了那座对她而言,意味着地狱的京城。】
天幕之下,马皇后再也忍不住,别过头去,用衣袖拭着眼角的泪。
“混账!混账东西!”朱元璋的怒火,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
“拿人家的老父亲和女人做要挟!这是皇帝能干出来的事?咱就算是街上的泼皮,也干不出这么下作的事!”
“咱的脸!咱老朱家的脸!都被这个孙子给丢尽了!”
北平城下,十几名亲卫策马环绕,将木正居牢牢护在中间。
他们身处城墙之下,远离主战场的血肉绞杀,四周只有零星的溃兵与尸体。
偶尔有士卒路过,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也都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便默默地绕开。
半刻钟过去。
曲至一半,笛声却毫无征兆地停了。
亲卫们心中一紧,纷纷望去。
“哇……哇……”
第27章 一曲擒龙破南京
一声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从那辆破旧的囚车中,传了出来。
那被母亲用生命护住的第七子,竟然还活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
木正居的身体,也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放下玉笛,将那个在血污与雨水中挣扎啼哭的婴孩,轻轻抱起。
他看着怀里这张白嫩的小脸,忽然低声地笑了一下。
随后他将孩子递给身旁的亲卫队长。
“抱着他,莫让他着凉了。”
亲卫队长手忙脚乱地接过这个小小的生命。
可就在这时。
远处的战场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面眼熟的旗帜,在风雨中若隐若现。
是朝廷军!
而且看那阵势,人数不下数百人!
“木状元!快走!”
亲卫队长大惊,催马挡在了木正居身前。
“是敌军!快回城!”
然而,木正居只是抬眼望去,看着那支队伍为首的那员将领,看着他身旁,那个不久前才在自己面前斩断一指的士卒。
他像是早有预料,没有动,手中的笛声也未曾停下。
身旁的十几名亲卫见状,全都急了。
他们下意识伸手就想拽着木正居走,可看着主帅的背影,他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佩刀。
他们没有后退。
而是催动战马,在那数百骑兵之前,在那无边风雨之中,并成数排,组成了一道单薄却坚毅的人墙。
没过多久,双方人马对峙。
为首的那名建文军将领,勒住战马,他身上的铠甲比寻常士卒要精良许多,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正是天幕前面所提及的,奉了李景隆之命,前来斩杀木正居的将领,瞿能。
他本就因方才李景隆鸣金收兵,错失攻城的最好时机而窝了一肚子火。
此刻奉命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是让他觉得憋屈。
可当他看到那个在囚车旁,旁若无人吹奏长笛的青衫儒士时,他却愣住了。
瞿能的目光,落在了那几名扔在泥水中的建文军兵器上,又扫过那一截断指。
他儿子说,是这个木状元放了他一马。
“将军?”瞿能身旁,一名副将催促道,“李帅有令,速斩木正居!”
瞿能没有理会。
他只是立马于阵前,静静地听着。
那箫声仿佛有魔力一般,穿透了战场的喧嚣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死在了两军阵前。
那一刻,他也是这般无力。
奉天殿前,朱元璋看着天幕上这诡异的一幕,眉头紧锁。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个叫瞿能的,怎么不动手?”
他身后的武将们同样看不懂。
两军交战,你死我活。
你一个奉命来杀人的将军,竟然停下来听敌人吹笛?
疯了吗!
战场之上,笛声还在继续。
曲调渐渐由悲转烈。
瞿能身后的数百名建文军骑兵,也渐渐停下了骚动。
他们握着刀枪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终于,一曲奏罢。
笛声散尽。
天地间,只剩下风雨声与厮杀声。
木正居缓缓放下玉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血战即将爆发之时。
瞿能,却突然抬起手,用力地拍了两下。
“好曲!”
他粗犷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完全没有半分即将动手的模样。
这一声叫好让他的副将懵了,让北平城头正准备亲自带兵支援的朱高炽懵了,也让奉天殿前的朱元璋君臣,全都懵了。
【木正居又对了。】
【瞿能,本就是性情中人,其妻早年亦是死于敌军挟持之下,且其妻生前也好吹笛。
相似的遭遇,熟悉的笛声,让他对眼前这位六元状元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他下不去手。】
这行字,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
朱元璋恍然大悟,随即被气笑了。
“李景隆这个蠢货!用人不明!这瞿能分明是个性情之辈,他竟派此人去行这等龌龊之事!”
他身旁的朱标跟朱棣却若有所思,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巧合了?
怎么感觉像是一个人为了应付,又不想真动手,专门挑了一个瞿能呢?
战场之上。
瞿能对着木正居,遥遥一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