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杰克没有察觉，但事实上，他只是片场的一部分而已，整个片场的工作人员都不由跟着屏住呼吸，感受心跳、感受情绪。
明明没有对话，却能够感受到两个年轻人被自己的青春烦恼困住。
世界，陷入安静。
短暂地，他们远离外面的纷乱和嘈杂，暂时不需要去思考那些人生抉择和生命难题，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情绪里。
但是。
彼得注意到了。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他内心的错杂与汹涌不经意间泄漏出来，这很危险，他不能让玛丽-简也陷入危险。
然后，彼得低垂下眼睑，谨慎而胆怯地掩饰起来。
“你还好吗？”他问，“我是说那晚。”
玛丽-简一惊，还以为自己的情绪被旁人看见了，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回头看向彼得，嘴角上扬，“我？我很好，只是，我不应该丢下梅婶婶。”
如果不是她离开，留下梅婶婶一个人在家里的话，也许绿魔就不会找上梅婶婶，也许梅婶婶就不会昏睡。
彼得张了张嘴，因为他知道梅婶婶的事情不是玛丽-简的错，但话语已经到了舌尖却又全部吞咽下去。
他不能说。
紧急刹车后，彼得改口说到，“你和哈利谈过吗？”
一百八十度转弯，非常生涩也非常僵硬。
彼得有些懊恼，嘴角轻轻一扯，就好像牙齿疼一样，随即就快速掩饰起来，幸好玛丽-简也是心烦意乱并没有注意到，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脸烦躁。
“他给我打了电话。”
——但是。
显然，那语气代表着话语没有结束，后面还有一个转折。
然而，玛丽-简也同样是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语吞咽下去，绕着病床走向窗台，试图找地方摆放自己带来的鲜花，用这样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
千言万语，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句，“我还没有打回去。”
她应该说什么呢？
她又还能说什么呢？
玛丽-简一阵烦躁，站在窗口前，低垂脑袋看着手里的鲜花，稀疏的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她的脸上。
玛丽-简没有开口，彼得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站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但身体却仿佛能够感受到磁铁吸引力一般微微地朝着玛丽-简的方向靠近。
空气里，一片沉默，谁都没有说话，却能够清晰感受到彼得的克制、玛丽-简的混乱，情愫在悄然涌动，留下无限的解读空间，放任思绪发芽。
监视器后面，山姆依旧是树懒闪电的那一副模样，百分之百专注百分之百投入，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坚定——
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安森和克里斯滕能够带来惊喜。
在这样一场戏里，复杂的情感、混乱的思绪全部汹涌在一起。
如果仅仅依靠剧本里的简单对话，根本无法展现脉络，就只有一团杂乱的乱炖丢上来，简单粗暴地塞进观众的嘴巴里，根本不管观众感受，不由分说地要求观众接受彼得-帕克和玛丽-简的情感变化。
难道所有商业电影都如此蛮不讲理的吗？
但现在，情况则不一样。
山姆看到了那些纠葛那些挣扎那些犹豫那些反复，人物的情感细腻而脆弱地展露出来，如同展露伤口一般。
不止是沉默而已，还有肢体语言传递出来的汹涌。
无论是克里斯滕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失落和僵硬，还是安森的眼神、动作、表情传递出来的复杂和克制，这一点点留白空间就已经拥有了诸多可能。
其实，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解释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感情，只需要留下一些空白，在观众的脑海里发酵，这就已经足够，那些隐藏在对话之外的信息，才是这场戏带来激荡的原因。
不过，山姆马上意识到——
仅仅依靠表演的力量，还是不够。
电影，为什么是电影，就是因为导演需要调动一切手段营造出一个氛围一种体验，一种沉浸式的感受。
在这里，他们应该增加心电图以及点滴的琐碎声响，也许走廊里还有蓝色警报，也许窗外还有车辆经过，利用这些嘈杂而混乱的声响营造出一种世界正在分崩离析的错觉，反衬出两个人的心绪涟漪。
背景音，影射角色心理状态。
这样的拍摄手法，对山姆来说小菜一碟。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使用正反打。
正反打这样简单粗暴的拍摄手法根本无法呈现两个人之间张力汹涌的拉扯感，彻底浪费两位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和演绎。
但同样，这场戏的机位也需要调整一下。
脑海里，思绪汹涌，山姆也知道这一场戏并不完美，可能还需要重新拍摄反复拍摄，甚至需要调整。
然而，山姆并没有喊停，而是静静欣赏起来，在繁华与喧嚣之中放慢脚步，让两位演员继续梳理角色情感。
一直到此时，山姆才忽然想起来一个关键：
玛丽-简是什么时候爱上彼得-帕克的呢？
不是蜘蛛侠，而是彼得-帕克。
思绪，只来得及在脑海里短暂停顿一下，然后山姆的注意力就再次被监视器里的两个身影吸引过去。
描述起来，无比漫长，实际上也就是短短的一秒。
一个空白键，客观存在却不会打乱节奏的空白键。
第284章 潺潺流淌
玛丽-简有些困惑。
她也无法准确分辨自己的情绪，烦躁、焦虑、喜悦、忐忑、幸福、好奇等等，全部交织碰撞在一起。
她试图解释一下复杂的情况，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始；脑海里数不胜数的思绪几乎就要爆炸开来。
下意识地，她需要倾述，需要坦白。
尽管玛丽-简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站在彼得面前，她就是想要把那些微不足道的琐碎日常也一起分享。
也许，彼得是唯一一个愿意倾听她的人？
脑海里满满当当的想法，组织、打散、重新组织、重新编排，却在挣扎的最后，脱口而出的瞬间全部作废，简单粗暴地直接把油门踩到底。
“其实，我爱上了另一个人。”
一个冲动，就这样说出口了。
重点在于，她完全没有想要分享这件事，至少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而且她自己也还没有整理清楚。
有些懊恼，有些郁闷，有些后悔，有些烦躁。
可是，嘴角还是无法控制地轻轻上扬，一种甜蜜一种喜悦一种雀跃在轻轻拉扯嘴角，因为这是她首次分享这个消息、还因为这是她首次亲口承认这件事，说出口的那一刻，童话就好像变成了现实。
各式各样的错杂情绪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
短短一个空白键后，玛丽-简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抛出一枚重磅，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陷入困惑：
她，喜欢那个人？真的吗？
就连玛丽-简自己都如此，更何况是眼前的彼得呢？
彼得愣住了，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一般，“真的吗？”
彼得努力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至少他认为自己正在这样做。
然而，表情看不出太多变化，眼神里有着无法掩饰的慌乱，毫无预警地就这样击中他的心脏。
所以，他又错过机会了吗？又或者说，也许他和玛丽-简从来就没有机会？
玛丽-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彼得的异常，“至少我认为我是。”
说完，玛丽-简就被自己打败，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想些什么又应该想什么，整个脑袋就是一团浆糊。
玛丽-简低垂脑袋，轻轻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现在不是讨论的最佳时机，抱歉。”
抬起头，玛丽-简看向彼得，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嗡。
彼得耳朵上一片轰鸣，从表情到肢体动作都微微僵硬起来，如同生锈的机器人一般，每个关节都能够感受到咯吱咯吱的声响，机械式地输出朋友语录。
“不，不不，你继续。”
嘴角在上扬，心脏却正在下沉——
表现正常，表现正常！一直以来不都是伪装得完美吗？
当初，得知哈利和玛丽-简开始约会的时候，马上就找回了理智并且展现风趣幽默，今天也应该一样。
他，彼得-帕克，是玛丽-简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依旧是，他愿意真心实意地为玛丽-简的幸福而开心。
因为玛丽-简值得。
于是。
言行举止就顺畅起来，展露一个完美笑容，继续扮演朋友的角色。
“我知道他的名字吗，这个人？”
一边说着一边前行，彼得来到玛丽-简面前，试图分享玛丽-简的喜悦，却不想，脚踝撞到椅子腿上。
这，算意外，还是不算意外呢？
其实，安森知道椅子的位置，开拍之前就已经尝试走了好几遍这条线路，演员和摄像机机位互相配合，最后确定自己和克里斯滕对面站立的位置，如同模特走伸展台一样，路线和定点都是提前沟通的。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安森确实完全进入彼得-帕克的状态。
对安森来说，他知道玛丽-简所谓喜欢的对象是蜘蛛侠；但对彼得来说，他不知道。
在这一刻，安森真正进入彼得的世界里，耳朵一片轰鸣，所有声响都好像山谷回音，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自己的动作、自己的语言，灵魂却好像已经悄悄错位，魂不守舍地注视着玛丽-简，细细打量。
那笑容，那眼神，全部都是真实的，可以看得出来，玛丽-简是真正开心。
就是这样一个想法，让彼得稍稍冷静下来，灵魂归位，绽放笑容，将舌尖浅浅泛开的苦涩吞咽下去。
一切，非常自然，非常完美。
心不在焉，前进的脚步发生些许偏差，彼得能够察觉到脚踝碰到了一个物件，但浑然未觉，继续前行，顺利来到玛丽-简的面前。
“O”。
看到这一幕，杰克的嘴巴变成一个圆形。
他是知道的，脚踝两侧突出的骨头以及脚趾碰撞到硬物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点点力量，疼痛也堪比潮涌。
结果，安森直接面不改色。
不仅没有任何异常，而且脸上已经浮现出浅浅的笑容，目光清亮地看向玛丽-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