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只是微微一笑:“夸张了。”
…………
离开北境东南部的核心区后,马车轮印从平整的雪道变成坑洼的泥冰路。
风变得更冷,车轮碾过冻结的沟壑,发出沉闷的裂响。
最后一座赤潮哨塔矗立在山岗上,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名守塔骑士笔直敬礼,直到车队消失在雪雾深处。
路易斯隔着车窗望去,那面旗帜的红色在灰白中一点点褪去。
他默默在心中划下一道界限:“这里,是赤潮的边缘。”
再往北,城镇的景象肉眼可见地败落。
哨塔无人,旗杆歪斜,旧贵族的税吏重新穿上皮衣,在街口吆喝着征税。
街边的领民见到赤潮车队时,眼中闪过惊惧与迟疑,不知是否又要被征发。
约恩拉开披风,打量着那些灰头土脸的人,眉头微蹙:“像是从梦里醒过来,又回到噩梦里。”
路易斯的目光依然平静:“这才是北境的现实。”
进入更北的领地之前,沿途的几个小领主早早得到消息。
远远看到赤潮的旗帜与整齐的队列,他们先是畏惧,纷纷整理衣冠,在寒风中俯身迎接,当然这阵仗之盛让他们心中发怵。
当听说来人是路易斯本人,他们的神情瞬间变了。
谄媚的笑、恭维的语全涌上脸。
毕竟如今的北境,谁不知路易斯是新的秩序之主?
只要他肯赏赐一点余粮,就够他们家族再活上几辈子。
路易斯只是淡淡点头,命人给了些粮袋,打发他们离开。
救不完,也没必要救。
进入更北的村镇,空气里弥漫着干草、腐木与烟灰的味道。
街道破碎,积雪与泥水混成冰浆,屋舍残旧,木墙上贴着褪色的古神符。
赤潮影响区的孩子会主动敬礼、齐声背诵民规,而这里的孩子却赤脚奔跑,瘦得像影子,相互追逐。
长者们围在火堆旁低声祷告,嘴里念着早被禁绝的邪神旧咒。
屋内的炉火只剩炭灰,母亲抱着孩子取暖,眼神空洞。
也有人在用腐谷与树皮熬汤,空气中混杂着焦糊与绝望的气味。
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细而长,像在撕扯寒风。
布拉德利在马车旁翻着记录本,笔尖停在半空,望着这些景象,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这就是没有体系的地方。”
科萨与格雷并骑在队列中,看着这片凋敝的土地,心底生出说不清的压抑。
他们以习惯了赤潮那样明亮有序,而此刻眼前的一切像是另一种世界,让他们感到不适。
约恩策马靠近马车,声音低沉:“老大,天堂的边界还太窄。”
路易斯没有回应,只抬眼望向远处:“那就让赤潮走得更远。”
第358章 阴谋
霜龙领的内堡,北境寒风被厚重的帷幕挡在门外。
阿斯塔·奥古斯特站在地图旁,带着刻意的笑意:“诸位肯赏光,我心里感激。”
来客不多,都是北境前几的旧贵族,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哈洛夫、希曼。
门关上,侍从退下。
阿斯塔举杯,姿态低了一分:“我以北境皇家重建特使的身份,先敬诸位一杯。这次会议,没有你们,是不可能完成的。”
霍尔姆斯先开口:“我们来是因为北境不能交给一个年轻人随意处置。他在东南部做得不错,但他不重视我们。”
克兰附和:“听说他设了什么理事会,连粮都要按账册购买。赤潮给了资助,却不给特权。像我们这样的旧贵族,被当成新贵对待。”
博尔顿闷声道:“而且今年的资助还得要用购买的,而且我领地要买粮,还得用他那边的凭证,荒唐!”
阿斯塔连忙应道:“我明白大家的想法。虽然路易斯大人对于重建北境有着重大贡献,可北境不能只听他卡尔文的一家之言,正因为如此我才来请诸位一起定规则。”
他打开随身带来的小匣子,几枚珍贵的魔石在灯下泛着冷光。
“这只是见面礼。”他语气放缓,“真正重要的,是你们应得的东西,重建资源的优先分配、贸易特权……写在纸上,由我签署提交给帝都的会议。”
哈洛夫低头看魔石,没伸手:“我们要的是南方来的货物、好盐、冬粮,还有税的减免。”
阿斯塔立刻点头:“都能商量,你们的要求,我会寄回帝都,也会逐项上报。”
希曼抬眼:“那位年轻领主……”
阿斯塔笑道:“只要他需要帝都的承认。诸位放心,只要你们在我身后,我就不会让他压着北境的旧贵族。”
屋里安静了一瞬。
克兰放下杯,压低声音:“他若只在东南部称王,我们可以装作看不见。但现在,他准备把手伸到我们地盘上……他可不是埃德蒙公爵。”
这时赛弗从阴影里开口:“诸位的担忧,我明白你们不在东南部,自然不会被他的理事会束住手脚。可一旦那个年轻人的影响力扩大,你们连宴会买的酒都要写表格。”
几个人露出难看的表情。
霍尔姆斯哼了一声:“那就别让他进来。”
阿斯塔连忙附和:“正是我来的意义,我们要的是合作,不是征服。重建会议不是为了剥夺,而是为了让包括诸位在内的北境声音被听见。”
他把卷宗推过去:“我会提出三项,资源优先序列、贸易优先名单、监督权归重建会议。你们都有会议的投票权,重建从你们开始,由你们优先。”
博尔顿看着封蜡:“你能保我们?”
“我可是皇族。”
哈洛夫慢慢道:“我们不想闹到流血,但我们也不想被他当奴隶。我们是北境的旧家。”
“我明白。”阿斯塔微微一笑,“你们的尊严,由我来保证。”
克兰合上那匣魔石,推回阿斯塔:“我们要船票、关卡、冬粮的印签,还有你在帝都的笔头。”
阿斯塔双手接过,语气温和:“都会有。只求诸位支持我。”
他把手放回地图上,指尖落在东南角那块红色印记上:“他在那里做得好,可北境不止东南,你们不该被忽视。”
博尔顿沉声:“那就请特使大人为我们发声。”
阿斯塔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风从缝隙钻进来,灯焰摇晃,赛弗上前把窗扣紧,屋内重又安静。
哈洛夫端起酒:“为了尊重。”
克兰接着:“为了自主。”
霍尔姆斯举杯向阿斯塔:“为了北境,别落在一个人的手里。”
阿斯塔与他们碰杯,笑容柔和:“也为了北境的未来。”
杯中酒干净落下,几位贵族交换眼色,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拿走一颗魔石。
散席前,阿斯塔将五封信分送到他们手里,会议的座次、发言顺序、起立时机、甚至还有会议的骑士部署作为最后手段……
门一扇扇开合,雪气涌入又被挡住,屋里只剩阿斯塔与赛弗。
赛弗道:“他们不会为了你卖命。”
“我知道。”阿斯塔看着那张地图,语气更轻,“我也没打算买命,我只要他们在灯光下点头。余下的,交给我的运作。
至于那位年轻领主……等他明白什么叫皇权,再谈北境之主也不迟。”
阿斯塔抬眼,朝不远处的壁边问:“他出发了吗?”
赛弗一直在屋内的暗影里,走出几步,将一卷信件放在桌上:“赤潮的旗帜已经快离开北境东南,往霜龙领方向。队伍……足有七百人。”
“七百?”阿斯塔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他倒挺会摆架子。”
赛弗低声:“不是仪仗,是真正的随行部队。三百赤潮骑士,还有一整套政务官,以及一些跟随他一起过来的贵族,沿途都有领民迎接,场面很大。”
阿斯塔拿起酒杯,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羡慕:“他喜欢大排场。”
赛弗继续:“像一场行军式的庆典。”
阿斯塔笑了笑,笑意里带着冷意:“真是一个虚荣的人。北境的命脉,不会被这样的人拴住。”
他看着桌上的地图,目光在霜龙领与赤潮之间的雪原上滑过:“他带多少骑士都没用。只要会议一开,他就得坐在我面前听。”
“你看起来很有把握。”赛弗试探地道。
他很有自信地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他并非空口夸张,而是心中有数。
这一年里,他已不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皇子。
南方的几位贵族已经向他伸出援手,金币、金属、盐、物资、甚至些许骑士。
那些人想借北境的矿脉和贸易通道分一杯羹,也想借他来压制卡尔文家族那位年轻的路易斯。
他们愿意出钱出货,只求他们的家族的够插手北境,反正的花销也不会大,如今帝国形式波云诡谲,北境算是一条最后的退路。
除此之外,那位帝都的监察官也站着在他这边,自己可没少给他送钱了。
那份来自帝都的权威,让他在纸面上高于所有领主。
阿斯塔清楚,只要他在会议上举起那份皇命,没有人能直接反对。
北境不少旧贵族本就看不惯赤潮体制,他们宁可依附皇,并且自己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渡了许多权利给这些贪婪的老贵族。
蛮族那边,他也安排妥当,他们要粮,他给他们名义,他们要地,他承诺一块无人区。
这让自己对于这些隐藏起来的蛮族有了些许的控制力,如今已经是派上用场的时刻。
这些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便是他的底气。
得道者多助,而那位年轻的领主,终究是孤身一人。
阿斯塔伸手合上窗,风声被隔绝,房间再次陷入安静。
…………
几位蛮族使者被带进内堡的侧翼城堡。
那是座偏僻的石厅,油灯昏暗,门在背后沉声关上,几名骑士分立两侧,冷眼看着他们。
那年轻的皇子立在壁炉前,披风未解,背影笔直。
他转身时,火光打在胸口的徽章上,像一把明亮的刃。
“坐吧。”他开口,用帝国的语言,吐字清晰,像命令,让他们本能地听从。
乌鲁坐下,目光在周围巡了一圈。骑士们的盔甲在灯下反光,手握剑柄,却一动不动。
阿斯塔走到桌前,把羊皮地图展开,用那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