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豆(黄豆)则是仅次于小米的重要粮食作物,既可食用,也可用于榨油获牛马饲料,而且还能养地,种植面积也非常广泛。
而高粱,虽然口感较差,但因为其耐寒特性,也成为辽东地区三大粮食作物之一。
至于小麦,受气候环境限制,产量较低,远不如关内那般普及。
尽管,大清政府在境内也积极推行屯田,大搞农业生产建设,希望提高粮食自给率,但辽东地区糟糕的气候环境,还有极端落后的农奴管理制度,以及掠夺性的征收方式,都让大清的农业生产始终没有任何起色,处于严重凋敝的状态。
辽东各镇明军尚可通过关内输送粮秣物资,维持基本的生存需要,而我大清却只能依赖劫掠和勒索(朝鲜)的方式,勉强保证八旗诸部的食物供给。
至于境内的的包衣和掠来的汉奴,常常处于食不果腹的境地,每年冻饿而毙的人数以十万计。
比如,两年清军破关而入,肆虐六个多月,抢掠青壮百姓超过四十万。
第一年的冬天,就死了十二万六千余,其中超过半数以上皆为冻饿而亡。
在粮食极度短缺之时,八旗诸部宁愿将不多的米豆去喂养牛马牲畜,也不愿去济困掠来的汉奴。
可以说,自老奴起兵叛明以来,不论是此前的大金国,还是现在的大清朝,始终处于缺粮状态。
也就是在“丁卯之役”后,清军打服了朝鲜,由此获得朝鲜的部分粮食供应,日子才稍稍松快了一点。
然而,自三四年前,东江镇、新华人频频蹿入朝鲜境内打秋风,还捣鼓出一个光海君复国夺位的事,将整个朝鲜局势搞得乱糟糟的,使得清军一时间又断了来自朝鲜的粮食供应。
皇太极也积极调整政策,鼓励汉人垦荒,减轻赋税,并发展贸易,通过与蒙古、山西晋商大规模地走私买卖粮食,以缓解境内粮食短缺的问题。
然并卵!
大明关内是灾荒不断,饥民数以百万计,使得流民暴乱始终无法平息,关外的情况又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大清在与东江镇和朝鲜不断“撕逼”过程中,闻知来自新洲大陆的新华人在辽海诸岛和铁山附近大搞屯田,还栽种若干高产粮食作物,养活了数以十万计的军民。
于是,清军细作便设法从铁山偷来玉米和土豆,还绑了十余个有种植经验的明人和朝人农夫。
在试种第一年,虽然因为水土原因和农人不怎么尽心,栽种的土豆和玉米产量并不高。
但这玩意比起小米和高粱来说,那简直就“神物”,玉米亩产超过1.5石,土豆亩产更是达到四五石之高。
这若是大规模种植几十万亩,或者上百万亩,岂不是每年就可以收获粮食百万石,一举扭转我大清时常缺粮的窘境!
因而,张存仁在去年才敢于向皇太极上书,建议在锦州左近垦殖屯田,对明军实施长期围困。
有了土豆和玉米的产出,我大清便有底气跟明军持续对峙,不虞消耗比拼。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明清双方会因为在义州屯田的事,引发接下来的激烈战事,从数十人的斥候交锋,到数百人的小规模缠斗,搞得现在十余万军队的武装对峙,战场范围之广,兵力人数之多,战斗厮杀之烈,都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为了弥补前线兵力的不足,八旗各部轮战的部队频频将义州屯田的包衣和汉奴抽调过去,征用为军前夫役,扛炮弹、挖壕沟,死了快一半,田里的活计早荒了,以至于我大清不仅屯田效果大打折扣,还因为前线的持续消耗,造成后方也渐感难以支撑。
积存的粮秣眼看就要见底了,可锦州、松山、杏山等前方战事却始终未取得压倒性优势。
多尔衮、豪格刚刚领兵替换下济尔哈朗所部,展开为期三个月的轮战,却不曾想,这才打了半个多月,就嚷嚷着撑不下去了。
要么给援军,要么将部队撤回来。
实在拼不过明军了!
人家不仅动员了关内关外八大总兵,集结了十三万精锐大军,而且粮饷充足,杏山附近的笔架山就屯有十余万石粮食,对峙相持下去,可比我大清有底气多了。
那么,现在是咬着牙继续打下去,还是见好就收,撤兵北返,任由明军巩固和加强锦州一线的防御力度?
一时间,皇太极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的手指又开始敲案几,这次的节奏更乱了。
他望着殿外,日头已过正午,阳光斜斜地照在丹陛上,把石狮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撤兵?
锦州就成了扎在辽西的钉子,洪承畴定会趁机加固防线,以后再想啃下来就难如登天。
不撤?府库里的粮只够撑一两个月,真要等土豆秋收,八旗兵怕是要饿倒在阵前。
殿内的议论声渐渐低了,所有人都盯着宝座上的身影。
济尔哈朗攥着拳头,代善捻着胡须,张存仁额头的汗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喉结又滚了滚。
这决定,比当年老汗当初面临萨尔浒战前的决策,还要难。
——
第470章 序幕(三)
“诸位旗主、贝勒、臣工……”皇太极眼光扫向殿内众人,案几上的茶杯已凉透,水汽在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木纹蜿蜒,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他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声音沉得像殿外的夯土:“我大清与辽东明军战至今日,粮秣渐竭,甲兵折损,形势已显颓势,恐难以维系。尔等以为,是该咬牙撑下去,寻机击溃当面明军主力?还是暂且罢兵,休养生息,再图入关之举?”
殿内的呼吸声骤然变粗,连梁柱间的风似乎都停了。
“皇上!”济尔哈朗往前跨了半步,沉声说道:“战场之上,犹如深山搏虎,虎已露疲态,我等若松了力气,反会被虎所噬!气势这东西,鼓起来不易,泄了再想聚,难如登天!”
他猛地抬眼,目光扫过殿内诸人,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臣以为,当倾举国之力,再撑这最后一把!明军八镇总兵、十余万精兵齐聚辽西,看似势大,实则是把所有鸡蛋都放进了一个篮子里。咱们只要打烂这一筐,明朝在辽东的脊梁就断了!到那时,锦州、松山、杏山,不过是囊中之物!”
“明军在辽东集结了八镇总兵,军队数量超过十万余,郑亲王可敢保证将其尽数歼灭?”代善叹了一口气,“即便如你所愿,覆亡十万明军精锐,但我大清的消耗和损失,你心中可有计量?”
他再次抬眼看了看殿上的皇太极,缓缓说道:“崇德五年(1640年),咱们在松山损了一千五百汉兵,你忘了那些包衣抬着尸体回来时,脸上的血都冻成了冰?今年春天,我镶红旗几个牛录,连十三岁的孩子都披甲上了阵。再这么耗下去,莫说聚歼明军,怕是我大清的根基都要被掏空了。
“礼亲王,有时候打仗,就不能算细账。”济尔哈朗笑了笑,“只要我们能完成既定的预设目标就行了。我们的目标是啥?那就是要尽可能地歼灭明军精锐主力,彻底取得辽东战场上的压倒性优势。”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蛊惑的力量:“您想想,每年跟明军在锦州拉锯,耗费多少粮饷?镶蓝旗的兵去年冬天嚼着冻成块的马肉打仗,您以为他们心里不怨?不如就这一次,把所有力气使出来,一口吞了这十几万明军,往后十几二十年,咱们都能安安稳稳地在盛京烤火喝酒,再不用看辽西的雪!”
“洪承畴不是易与之辈,乃明朝沙场宿将!”代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两年来,他守辽西,稳扎稳打,鲜有疏漏和破绽。明军的火炮摆得跟城墙似的,骑兵冲不上去,步兵靠近就挨炸。想吞掉他,怕是要崩掉咱们自己的牙。”
“呃,是个人就会犯错误。”济尔哈朗梗着脖子反驳道:“明军八镇总兵,号称十三万,其实真正能打的精锐不过三五万而已。而且,他们有宣府的,有大同的,有山海关的,还有关内的,各有各的盘算,部伍互不统属。只要我大清施以强压,明军必会生变,破绽自然就会露出来。”
“那你就不担心咱们自己先出破绽?”代善猛地提高了声音,案几上的砚台都被震得跳了跳。
“这两年,新华人在北琴海(兴凯湖)边扎了多少寨子?去年哨探回报,他们的人已经过了黑水和乌苏里江,跟索伦部的人换貂皮、换粮食,还教他们打铁!索伦部原本每年都要给盛京上贡,这两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那些新华人,不仅是想断了咱们的臂助,还要捅咱们的后腰眼!”
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殿内的旗主、贝勒:“还有东江镇的沈世魁,在新华人的鼓动下,频频袭掠辽海沿岸和鸭绿江一线,上个月刚在鸭绿江口堵住咱们一支运粮的车队。他们在铁山筑的炮楼,都能看见朝鲜义州的炊烟了。这是什么?他们想把朝鲜再次变成明朝的囊中之物,断了咱们的粮路啊!”
代善的手指重重敲在案几上:“去年(1640年)二月,咱们才从朝鲜撤兵回来,转眼间,那个光海君就在明军和东江镇支持下,又再次坐大,还攻占了开京。再不对朝鲜予以压制,怕是咱们要失了这个藩属之国!”
“还有,若咱们把八旗精锐全堆在锦州一线,盛京、辽阳只剩些老弱病残,新华人从北边杀过来,东江镇从南边打过来,两面夹击,到时候,怕是连咱们的祖坟都要被人刨了!”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进死水,殿内顿时起了骚动。
镶白旗的梅勒章京绰和诺忍不住开口:“礼亲王说得是!上个月我侄子在宁古塔当差,偷偷地瞧见新华人的船在黑水上往来如梭,船上的火炮比咱们的红衣大炮还长。那些人不抢粮食不抢钱,就抢土地、抢人,比明军难缠十倍!”
“东江镇也得防着。”正红旗的固山额真杜雷接话道,“去年他们袭扰凤凰城,把咱们存的过冬草料全烧了,害得正红旗的战马饿瘦了好几百匹,更有冻死数十匹。若是咱们主力在锦州被拖住,他们再来烧一次盛京的草料场,今年冬天八旗兵就得徒步打仗了!”
“诸位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济尔哈朗气得脸色铁青,“新华人不过是些流窜的商贩,东江镇是些丧家之犬,能成什么气候?眼下最大的威胁,是辽西的十几万明军!若不趁他们聚在一起时打垮,等洪承畴把锦州修成铁桶,咱们再想入关,就得从山海关的尸堆上爬过去!”
“郑亲王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一直沉默的范文程突然开口,他跪坐在地上,袍角沾着的泥点格外显眼。
“新华人虽远,但他们的土豆、玉米种得比咱们好,听说在铁山养的猪都有小牛犊那么大。这等能攒家业的势力,比只会打仗的明军更可怕。东江镇虽弱,却掐着朝鲜的脖子,断了咱们的粮源……”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太极:“奴才以为,可分兵两处。主力继续围锦州,牵制明军;再派一支精锐,去北琴海、黑水试着去清剿新华人的寨子,顺便敲打一下索伦部,断了他们的念想,咱们才能专心对付辽西。”
“范学士这是要分兵?”济尔哈朗阴恻恻地问道:“兵法有云,兵分则弱!咱们本就兵力不足,再分兵去北边,锦州前线的兵够不够填明军的炮口?你个汉奴,懂不懂打仗!”
“奴才以为,防患于未然,且不可让新华人在我大清后方趁机坐大,以至于将来难以收拾。”范文程恭敬地答道。
“那你是不赞成集倾国之兵,围猎明军主力?”
“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范文程小心地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皇太极,低声说道:“洪承畴虽善战,然明廷掣肘,军心必乱,此天赐良机!”
“嗯,甚好!”济尔哈朗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咱们还得要集中兵力,一口吃掉十万明军主力为优先考虑。”
殿内的争论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镶黄旗主、几个贝勒,还有蒙古科尔沁部的巴达礼王爷也加入进来。
巴达礼更关心自身的收获,觉得与其在辽西死磕,不如依两年破关之例,绕过山海关,再次杀入大明腹地抢上一波。
户部承政英俄尔岱则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说府库里的米豆已然不多,再打下去,怕是等不到秋收,八旗各部就都要饿肚子了。
皇太极始终没说话,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看着争吵的众人,目光像鹰隼般锐利,济尔哈朗的决然、代善的谨慎、范文程的小心,张存仁的算计、英俄尔岱的窘迫,都被他尽收眼底。
争吵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都意识到,该听皇上拿主意了。
皇太极缓缓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落了一片干枯的檀香灰。
他走到殿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济尔哈朗和代善之间。
“礼亲王担心后方,是老成之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新华人在黑水、北琴海的动作,东江镇在鸭绿江的勾当,朕都知道。镶黄旗的兵,已经在宁古塔增筑了三座烽燧;正白旗的骑兵,也去了鸭绿江口巡逻。他们若敢动,朕自有法子收拾。”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济尔哈朗:“郑亲王说的‘势’,朕也懂。这仗打到现在,已经不是锦州一城的事,是我大清与明朝,谁能主导辽东局势的事。”
“明军聚十万精锐于此,是想把咱们困死在辽西。他们以为耗得起,以为咱们缺粮、缺人,撑不了多久。”皇太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可他们忘了,我大清的骨头,是在长白山的雪地里冻硬的,不是小米粥泡软的!”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传朕旨意……”
殿内所有人“唰”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
“镶黄旗、镶红旗两部轮休的甲兵,五日内集结完毕,由济尔哈朗统领,开赴锦州前线!”
“盛京、辽阳、赫图阿拉所有府库,无论官粮、私粮,尽数装车运往前线!有敢私藏者,斩!”
“英俄尔岱,你去告诉朝鲜质子团,若他们能从汉阳城再弄来十万石粮,朕就放他们的世子回家。否则,就让他们在盛京种一辈子地!”
他的目光扫过跪着的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新华人和东江镇……”
“命镶白旗的图赖,率七百甲兵进驻宁古塔,盯着北琴海和黑水的动静,他们敢踏出寨子一步,就打断他们的腿!”
“令正黄旗图尔格,带八百甲骑,在鸭绿江口游弋,东江镇的船敢靠近,就把它凿沉在江里!”
最后,他看向多铎和硕托,声音沉稳如钟:“你们二人各统所属旗丁,去锦州辅佐多尔衮。告诉前线的八旗将士,这仗打赢了,每个人都能分到五十亩义州的好地,土豆、玉米管够!”
“礼亲王,你随我留守盛京,管好后方的粮道和军械。朕要让前线的兵知道,他们的家人,朕替他们护着!”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皇太极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朕意已决,倾国之力,与明军决战锦州!胜,则辽东尽入我手,山海关以西任我驰骋;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的日头,“朕便与八旗子弟,死在锦州城下,也绝不让明朝看我大清的笑话!”
话音落时,济尔哈朗猛地叩首,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臣,遵旨!”
代善沉默片刻,也缓缓伏下身:“臣,遵旨。”
跪着的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殿门都在发颤。
皇太极转身走向宝座,玄色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便是生死赌局。
但他别无选择,大清就像一匹奔在悬崖边的马,要么跃过深渊,要么摔得粉身碎骨。
殿外的热风依旧裹着潮气,但此刻吹进崇政殿时,却仿佛带上了刀锋的寒意。
辽西的战场,即将迎来最血腥的厮杀;而这场决定两国命运的赌局,才刚刚押上最沉重的筹码。
——
第471章 扰动(一)
七月二日,清晨六时二十分,辽东湾海面。
薄雾像被揉皱的纱巾铺在水上,天空泛起的鱼肚白正一点点吞噬着残余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