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33节

  吕平唤尴尬地搓了搓手,试图解释:“赵队长,百姓无辜……”

  “百姓无辜?”赵二谷语气嘲讽地说道:“你们眼里还真有百姓呀!我估摸着,你们怕是治下的百姓饿极了,要对你们造反吧?”

  “……”吕平唤被对方一阵抢白很是恼怒,但想到自己所处的地方,还有孔大都督的嘱托,只能强压一口气。

  “我们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就像我们专员大人说的,那是我们战天斗地,一滴汗一滴血从田地里掰出来的!”赵二谷丝毫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说实话,把粮食给你们了,老子属实不乐意。还不如,多从大明拉些难民回来接济,要实在得多!”

  吕平唤闻言,眼神颇为不善地盯了他一眼。

  “咋了,说你们还不乐意?”赵二谷也瞪了过去,“若是我们不愿给你们粮食,是不是还想派兵过来抢我们?”

  他的眼神立时变得锐利起来:“你回去告诉你们孔大都督,若是他想对我们海东拓殖区动什么歪主意,尽管放马过来试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敢跟你们拼命,你信不信?哼,敢摸过来的话,保证让你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吕平唤苦笑连连。

  他奶奶的,就许了五千石粮食,而且还要支付比市价高出两成的银子,竟然搞得我们好像欠了多大人情似的!

  可问题是,区区五千石粮食,对于咸镜道数十万百姓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缓和灾情。

  “且等着吧。”赵二谷横了他一眼,“想要更多的粮食,那就只能等我们北瀛岛拓殖总部那边发来话,然后再给你们运过来。”

  “不过,我瞧着有点悬。听说,倭国那边好似也爆发了大规模的饥荒,粮食价格都涨到天上了。嘿嘿,要是北瀛岛那边想要赚更多的银子,说不定就把粮食卖给倭人了!”

  “……”吕平唤愕然。

  ——

第508章 松前藩的难题

  宽永十九年(1642年),二月初三(3月2日),福山城。

  渡岛半岛南端的海风卷着津轻海峡的浪沫,狠狠砸在福山城的石垣上,发出“呜呜”的嘶吼。

  这座松前氏的本城,历经数代经营,已从最初简陋的“馆”,发展成为一座颇具规模的日式山城。

  石垣层层叠叠,天守阁虽不似本州大名那般宏伟,但石垣、橹门、橹台一应俱全,巍然耸立,彰显着松前藩对这片被称为“虾夷地”的南端一隅的统治权威。

  城下町聚集着藩士、商人和手工业者,依靠着与本土(本州)的贸易以及对阿伊努人的零星交易维持着繁荣。

  然而,今年的春寒似乎比往年更加料峭,城内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焦虑,这焦虑并非来自北方的风雪,而是来自南方本土传来的可怕消息--席卷整个日本的大饥馑:陆奥的稻田干裂成了龟纹,关东的百姓啃光了树皮,畿内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城内,大广间里,烛火摇曳,将松前藩家主松前氏广以及几位重臣的身影拉长,投在昏暗的墙壁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殿外铅灰色的天空。

  案几上,那份从江户“快马加鞭”送来的幕府敕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无人敢轻易触碰。

  五万石粮食!

  幕府竟要求松前藩设法在虾夷地征购如此巨量的粮食,用以平济陆奥、关东乃至畿内那片在饥荒中哀嚎的土地。

  松前氏广那张年轻的面庞尽显焦愁,目光不断在几位家臣梭巡,期待他们能提出哪怕一丝可行的建议。

  他继承家督之位不到一年,便遭遇如此严峻的挑战,幕府的命令如同泰山压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广间内,炭火盆中的火焰偶尔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几乎凝固的沉重空气。

  “五万石……”松前氏广干咳一声,轻声说道:“幕府诸公,莫非以为我虾夷地是能凭空生出稻米的仙乡?我藩自给尚需谨慎,何来五万石余粮输往本土?诸位,何以解之?”

  过了半响,家老蛎崎信纯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主公,幕府此令,实在是……强人所难。我虾夷地本非丰饶粮仓,地瘠天寒,所产之粮供养本藩已是勉强,焉有余力凑足五万石?即便倾尽所有库存,再去强征沿岸阿伊努部落那点可怜的杂谷,恐怕连零头都凑不齐,反而可能激起大变。”

  另一位家臣小林右卫门则更为激进:“主公!此事根本强人所难!不如……如实回复幕府,陈述我藩之困难,请求减免数额或另寻他法?或许……或许可建议幕府向对马宗氏学习,直接向朝鲜求购?”

  “荒谬!”家老横山道义立刻驳斥,“对马宗氏与朝鲜交往数百年,自有渠道。且朝鲜近年兵祸不断,田地亦非丰稔,岂有余粮外输?更何况,幕府敕令明确要求‘于虾夷地征购’,我等若将难题推回,岂非彰显无能,甚至可能被疑为推诿抗命!幕府如今正因饥荒焦头烂额,一旦动怒,松前藩担待得起吗?”

  他的话让小林右卫门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去。

  幕府权威之下,任何看似合理的推脱都可能引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另一位家臣,负责财政的大谷平助也叹了口气,面露忧色:“不仅如此,若按往年的路子,从奥羽、越后等地高价购粮输入,可如今这些地方自身难保,粮价飞涨如天价,且根本有价无市。更何况,藩库的银子也不多,去年重修天守阁、扩建外丸,已经花了不少,实在无力承担这么高的粮价。”

  松前氏广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他年仅二十二,刚刚接位,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但此刻额头上却刻满了深深的忧虑。

  他何尝不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幕府的命令不容置疑,一旦处理不当,松前藩的存续都可能成问题。

  “诸位所言,我岂能不知?”氏广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但将军之命,重于泰山。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方法,至少……要做出竭力执行的姿态,并有所交代。”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雨声和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一直沉默的村上扫部左卫门终于动了动。

  他是负责与北方阿伊努部落以及……更北方那些“新来者”进行贸易交涉的奉行,资历较轻,平日里话也不多,却总能在贸易事务上给藩里带来惊喜。

  此刻,他迟疑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瞬间看了过去:“主公,诸位大人……,或许,我们还有一个方向可以尝试。”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你是说……北方的新华人?”氏广心念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正是!”左卫门欠了欠身,语气恭敬而小心:“据我们派往北瀛地的商人回报,还有那些从北边来的阿伊努部落传言,那些新华人,他们在虾夷地南部的石狩平野、以及西海岸那些海湾处,开拓了巨大的农作垦区。”

  “他们还筑有诸多坚城,名曰‘临海’(今北海道钏路市)、‘永泰’(今札幌市)、开平(今函馆市)等。另外,新华人农耕之法迥异于我日本,效率极高,种植耐寒的麦、粟、豆类,且他们引入的新品‘嘉禾’,甚为高产。经过这十余年的经营,或许……他们手中当有大量存粮!”

  左卫门这番话顿时让在座的几位家臣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面露凝重之色。

  新华人,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

  十余年前,他们开始出现在虾夷地北部沿海地区。

  最初只是零星的船队和探险者,但很快,他们便在石狩平野、十胜平野等地建立了许多牢固的据点。

  他们筑城、垦荒、兴修水利,据说其据点临海、永泰等城规模宏大,更胜福山城。

  他们与阿伊努人的贸易方式也与松前藩不同,多用铁器、布匹、优质武器和粮食交换皮毛山货,深得一些部落之心。

  松前藩虽与他们大致保持和平,但始终对这个迅速扩张、组织严密且拥有强大武力的邻居抱有极深的警惕和疑虑。

  因为,他们扩张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就要摸到松前藩的门口了!

  蛎崎信纯沉吟片刻,皱起眉头:“那些新华人贪婪狡悍,筑城垦荒速度惊人,与当地虾夷(阿伊努)关系也甚为诡秘。向他们购粮,他们肯卖吗?而且,向这么一群来居心叵测、不断侵蚀我藩之地的人购粮,怕是与虎谋皮呀!另外,幕府那边,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左卫门急忙解释:“信纯大人,眼下饥荒如火,幕府要的是粮食,至于粮食来自何处,或许并非首要。我们只需说是在虾夷地‘征购’所得,其中细节,幕府远在江户,未必会深究。关键在于,新华人是否有粮,又是否愿意交易。据闻他们并非一味闭塞,也需我我们贸易而来的铜铁、漆器、丝绸乃至金银。或许……可以贸易之。”

  松前氏广闻言,转头又看向其他家臣。

  关于这些北方的新华移民,他早有耳闻。

  他们在虾夷地北部和东部,筑城、垦荒、贸易,势力扩张极快,甚至前期还与松前藩的商船发生过一些小摩擦。

  不过,后来双方逐渐展开贸易合作,规模也是越来越大,松前藩也因此“发达”了起来,不仅将福山城进行了重修,还建了高耸的天守阁,并对外丸进行扩建,藩库也有了不少积蓄。

  只是,他们对于新华人的急速扩张,隐隐抱以警惕和担忧。

  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华人就会将松前藩“挤出”虾夷地。

  此刻,这却可能成了他们唯一的臂助。

  “横山君,你怎么看?”氏广希冀地望着自己最为信赖的家老。

  “主公。”横山断义微微一躬,“我以为,或可一试。”

  “横山君!”蛎崎信纯大声说道:“若是新华人闻知我们有此困厄,万一趁机提出非分之举,可有应对之策?”

  “他们会提出何等非分之举?”横山断义反问道。

  “比如,向我藩地进一步进逼拓殖,或者胁迫我们许以更多贸易便利?”

  “未有此困,我们便有余力阻遏新华人半分?”

  “……”蛎崎信纯顿时语塞,无以应答。

  是呀,以新华人在虾夷地的强大实力,即便全取该岛,或者直接吞并松前藩,我们难道还有能力反抗不成?

  “左卫门……”氏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你对他们的情况最熟。依你之见,向他们求购数万石粮食,有可能吗?”

  左卫门谨慎地回答:“主公,十万石、八万石或许困难,但求购两三万石,想来问题不大。即便如此,我们也能向幕府有所交代。只是,与他们交易,风险与机遇并存。他们的首领,据闻被称为‘专员’,行事风格与我日本武士大相径庭,更看重实际利益,只要筹码足够,应该能谈成。不过,须派老成得力之人,谨慎交涉。”

  氏广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家臣:“看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策了。幕府敕令紧迫,我们必须一试。”

  他转向横山断义:“横山君,我委你为全权交涉使,携带我的亲笔信函和礼单,组织一支使团,乘船北上,前往新华人的主要据点……就去他们称之为‘开平城’的地方,拜会他们的首领,商议购粮之事。记住,姿态要放低,但也要维护我松前藩的体面。最重要的是,带回粮食!”

  横山断义伏身领命:“臣必不辜负主公重托!”

  氏广又补充道:“准备交易的物品,尽量挑选他们可能需要的。库里的铜料、一些越前漆器、还有公中积存的白银,都可以带上。”

  “遵命!”横山断义犹豫了一下,低声建议道:“主公,我们可以从陆奥‘招揽’一些年轻妇人,新华人对此需求……较为热切。”

  “……”氏广闻言一怔,随即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嗯,一切皆由横山君操办,但有所需,事后报我即可。”

  “遵命,主公!”

  ——

第509章 衡量

  宽永十九年(1642年),二月初十,开平湾的晨雾还没散尽,咸涩的海风裹着初春的凉意,拍在“苍鹭丸”的船舷上。

  松前藩家老横山道义扶着船栏站在甲板上,玄色纹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衬着的鹿纹胴甲——这甲衣还是十五年前上任藩主松前公广公在世时赐下的恩裳,如今边缘已磨出了毛边,就像他此刻的心境,看似规整,内里早被焦虑啃得发虚。

  船只穿过一片平静的海湾,前方的开平港(今函馆市)渐渐清晰起来。

  十几年前,他带着藩内武士巡视虾夷,曾到过这片海岸,那时该地尚处于荒芜滩涂,极尽荒凉。

  如今,这里竟已立起了巨木混合着夯土的城墙,墙头上插着几面赤澜五*星**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鲜红的旗面,在午后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而刺眼。

  这座新兴的港口城市坐落在海湾之畔,整齐的木质建筑沿着海岸线延伸,码头旁停泊着十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其中既有新华人特有的“细腰”海船,也有来自大明、朝鲜甚至远至南洋的商船。

  港区内,蒸汽吊斗正在装卸货物,苦力们喊着号子将瓷器、布匹和铁器等货物从船上卸下,又将将一包包食、一捆捆皮毛装运上船。

  开平港的规模已不逊于日本一些小型城下町,据说居民人口已有三千二百余。

  城内街道纵横,分区明确。

  东侧是行政区和仓库区,一栋两层高的砖木结构建筑格外醒目,那是开平港的官署;西侧是工坊区和居民区,整齐的屋舍排列有序,烟囱中升起袅袅炊烟;南面临港处则是商业区和渔业加工区,随处可见忙碌的商贩和渔人。

  街道上人来人往,除了穿着棉麻服装的汉人移民外,还能看到身着皮毛的阿伊努人、偶尔出现的日本商人,以及零星欧洲面孔的船员。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木材的清香以及各种货物混杂的特殊气息。

  小城的街道是用水泥铺就的,虽有积雪融水洼着,却不见半分泥泞。

  要知道,福山城的许多街道到了初春,早该是烂泥没踝,难以下脚了。

  街边的屋舍三成是砖混结构,剩下的皆为粗犷的木料搭建,屋檐下挂着玉米、干辣椒和咸鱼干,偶有殷实人家的窗台上会摆着几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几枝初开的梅花。

  闹市里,一群孩童正围着一个货郎,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拿着糖人,捏的竟是骑马的武将模样,引得孩子们一边拍手笑着,一边使劲地吞咽口水。

  横山道义一行人被领到了开平官署,面见新华北瀛拓殖区专员齐永泽。

  会客室内,炉火燃得正旺,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墙上悬挂着一幅精细的虾夷岛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新华的各个拓殖点和松前藩的势力范围。

  横山道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心情更加沉重——地图上,代表新华势力的红色标记几乎覆盖了整个岛屿南部,而松前藩的领地已被压缩至最南端松前半岛的一小块区域。

  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北瀛岛拓殖专员齐永泽便匆匆赶来,热情地与他寒暄问好。

  这是横山道义第一次见到齐永泽,对方年约四十,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面容刚毅,目光锐利,身着深蓝色棉袍,外罩一件貂皮镶边的短褂,显得既庄重又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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