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60节

  她熟练地系好围裙,戴上袖套,将一头乌发仔细地塞进工帽里。

  十几年前,罐头厂刚刚建立不久,她便进了厂子,成为一名灌装工人。

  凭借着踏实肯干的劲头,从最初的食材预处理工,到如今灌装车间里技术娴熟的老手,每月都可以领到四五块钱的薪酬。

  当然,若是工厂里活计多的话,也会有额外的奖金,一块到三块不等,比起曾经在大明食不果腹的悲惨日子,不啻为天壤之别。

  陈阿秀虽然没读过书,但厂里经常安排的知识和技术培训,却是经常参加,多年前也上过识字扫盲班,在这时代已算是个颇有见识的女子。

  “阿秀姐,你看那边,怎么来了几辆陌生的马车?”旁边的年轻女工李翠琴凑过来,指着厂区门口说道:“咱们厂长都亲自过去迎接,还有许多警察护卫,怕是来了政府官人视察!”

  李翠琴小学毕业后,就没有继续读书,在家里帮着父母做了几年家务,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待满十六岁后,就进了厂。

  可能是年纪轻,她对厂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而且在新华较为宽松的社会氛围下,性格也显得十分活泼。

  “哦,可能吧。”陈阿秀回头望了一眼,并不以为意,“自打仗以来,咱们厂子就经常有官人来视察,还有许多军官不时来瞧瞧我们的生产情况,没啥稀奇的。”

  “呀,他们要进车间了。”李翠琴低呼一声,“这车间里到处都是肉末鱼腥,可莫要沾到他们身上了……”

  “人家官人既然敢进来,估摸着就根本不介意这些。”陈阿秀笑了笑,“我记得小时候,还看见那些委员老爷亲自下地干农活、在工厂摆弄机器呢!”

  “真的呀!”李翠琴有些不信。

  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人也就是乡长。

  像决策委员会“老爷”这种国家最高领导层,那可没什么机缘见到。

  看到有政府高官进来,厂房里的工人下意识地收敛了心神,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当新华科工部副部长兼新华轻工集团负责人熊泽谦等一行人走进车间时,所有工人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中露出几分异色。

  因为,他们看到几名工人抬着三五个木箱跟在身后,箱子里还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莫不是……官府来给我们发慰问奖金?

  那些箱子里全都是银币和铜角!

  “就放在这里吧。”熊泽谦指了指车间中央的空地。

  “熊委员,这是……”罐头厂负责人马文昌疑惑地看了过去。

  熊泽谦笑了笑,转身对身旁一个三十余岁的瘦小男子说道:“许工,你给他说说。”

  被称作“许工”的男子朝马文昌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而是从工具袋里摸出一把起子,蹲在一个木箱前。

  他名叫许忠,原是大明铁匠出身,后来经过一番系统培训,以及多年的磨炼,如今已成为新华特种金属工厂的技术骨干。

  “熊委员,你放心,这次带来的样品比前几次改进了许多,应该可以投入使用。”许忠说着,从撬开的木箱里取出一个银光闪闪的铁皮小罐。

  “这是给我们送来的新罐头包装材料?”马文昌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是铁皮做的?沾了熟肉和水怕是要起锈吧?”

  他用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铁皮小罐,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可不是普通铁皮。”许忠笑了,“嗯,准确地说,这罐子是由镀锡薄钢板压铸而成的。”

  “镀锡薄钢板?”马文昌疑惑地伸手摸了一圈罐子内沿,感觉光滑而平顺,好像是跟普通铁皮截然不同。

  “没错,就是镀锡薄钢板。”许忠伸手指了指罐子内沿,“你看,里面镀了一层锡,可以有效隔绝铁与空气、水分的接触。而铁之所以会起锈,乃是与空气中的‘精气(即氧气)’结合之故。锡层则犹如一道屏障,阻隔此过程,防止金属表面起锈。”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马文昌:“稍懂些化学知识,便知此间情形,马厂长自是明白,我便不做过多赘述。”

  “这铁皮,哦,不是,镀锡铁罐拿来做罐头包装材料,怕是成本要远高于陶罐和玻璃吧。”马文昌直点要害。

  “若是一年前嘛,那成本确实高得吓人。”许忠笑了笑,“随便一个镀锡罐头盒的价值,怕是要抵几十个玻璃罐。不过,现在我们已经通过‘热浸镀锡法’实现了镀锡钢板生产的规模化和标准化,成本已经大大降低。”

  “当然,比起你们罐头厂目前所用的罐装材料,它的成本依旧会略高一点,但是它的应用却能大大增强罐头的运输和保存效率,更不会因为碰撞晃动而出现破损和逸漏现象,绝对是远洋商船和战场补给所需罐头的最佳包装材料。”

  镀锡铁板,即马口铁,技术最早起源于14世纪中后期的波西米亚。

  当时那里有丰富的铁矿和锡矿,许多工匠便将锻打成型的薄铁板(黑铁皮)浸入熔化的锡液中,手工蘸取镀上一层锡。

  最初的生产完全是纯手工作业,成本高得惊人,只有大贵族和大商人才能消费得起这种金属制品,将其当做与金、银器具之类的奢侈品。

  有鉴于陶罐制造的罐头在运输和储存过程中,会经常出现碰撞或者剧烈摇动而使得罐体破碎和逸漏现象,造成罐头无法使用而白白浪费,新华科工部和金属材料研究所在穿越众的提点下,早在数年前就开始研究镀锡铁皮的生产技术和工艺。

  为此,新华还通过西属美洲走私伙伴阿拉莫伯家族(秘鲁总督区)和加尔萨家族(新西班牙总督区)从欧洲本土以极高待遇引进了几名马口铁制造工匠。

  在堆砌了大量资源的情况下,马口铁很快便复制生产出来。

  不过,这种生产方法不仅产量极低,而且成本高昂,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的商业利用。

  于是,科工部和金属材料研究所便开始在此基础上,潜心研究和试验新的制造工艺,以期生产出成本更为低廉的镀锡铁板。

  不过,当时对镀锡铁板的需求性并不是很急迫,许多罐头、食品包装依旧沿用陶罐或者玻璃,导致投入的资金和人员并不多,使得研究进度也并不快。

  然而,随着战争的到来,军方对罐装食品的需求越来越大,但以陶罐和玻璃为包装材料的罐装食品造成的破损太多,辗转运往墨西哥战场时,都会有高达30%-35%的破损率,引得前方官兵抱怨不已。

  于是,关于镀锡薄铁板的研究立时又被高度重视起来,科工部从其他研究机构和部门抽调大量专家和经验丰富的一线工匠,进行集体攻关。

  经过数月的反复试验,花费了巨大人力物力,再加上有穿越众的零星提点(主要是根本没有详细的技术资料和记忆,只有模糊的概念),终于在此前研究的基础上,于今年八月搞出了热浸镀锡钢板的生产工艺和流程。

  要知道,在此之前镀锡依赖手工刷涂或低温涂覆,效率低、锡层浪费严重、成品率低,而热浸镀锡法通过工业化流程解决了这些痛点,直接推动镀锡钢板从“昂贵的小众材料”走向“可批量应用的工业材料”。

  热浸镀锡法为何能大幅降低成本?

  因为,这种生产工艺本质上是将镀锡从“手工技艺”转化为“工业化流程”,通过标准化的预处理、高效的浸镀控制和简化的后处理,解决了早期镀锡工艺“慢、贵、差”的核心问题,使镀锡钢板的成本大幅降低。

  其核心逻辑在于“效率提升+材料节约+成品率提高”效率质变,手工镀锡需逐片刷涂、晾干,每日仅能处理数十片钢板。

  热浸镀锡通过“连续浸镀”流程,可实现每分钟处理数米长的钢板,或批量处理单片钢板,生产效率提升三十倍以上,单位时间产出大幅增加,分摊了设备和人工成本。

  另外,手工镀锡难以控制厚度,为保证防锈效果常过度涂锡,使得锡层厚度不均,局部过厚,而热浸镀锡却可以通过“控制浸镀时间、钢板拉出速度、熔融锡液温度”,将锡层厚度稳定在较薄的合理范围,且锡层附着力强、无浪费,直接减少了“贵金属锡”的消耗。

  对了,新华本土境内尚未发现锡矿,所需原料全部从大明购入,或者通过西属美洲走私伙伴从欧洲本土进口,花费成本着实不便宜。

  不过,镀锡钢板的大规模工业化应用,却是堪称金属包装材料中的革命性创举,它将彻底改变食品储存和运输的方式。

  镀锡铁皮罐头的出现,不仅满足了人们对食物多样性的需求,还为新华军队的后勤保障、远洋航行等提供了可靠的食品供应方式。

  尤其是在进行的新西战争,相较于此前的陶制罐头,镀锡铁皮罐头食品能够更长时间保存且便于携带,为前线士兵们提供了可靠、便携且耐储存的营养支持,悄然改写着战争的后勤格局。

  “小马……”熊泽谦指了指刚刚那些银光闪闪的小罐子,“这是科工部和特种金属工厂攻关大半年,刚刚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新的包装材料。许工刚才已经介绍了,它防锈、坚固、密封性好,将极大解决运输破损的问题。”

  “今天带来的这批样品,就是交给你们厂的任务。你们要立刻组织最得力的人手,用这批镀锡铁罐,试生产出第一批军用铁皮罐头。鱼肉、鲸肉、乃至猪肉、牛肉,都可以尝试。”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周围那些竖起耳朵听的工人们,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但是,你们要记住,我们今天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种新的包装材料,更是一份期待。前线的将士们在浴血奋战,他们风餐露宿,啃着干硬的饼子,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能量,是营养,但同样也是一口‘好吃’的味道!”

  “所以,你们不能仅仅满足于把食物做熟、封装、保证不坏就行了。那样和喂牲口有什么区别?你们要尽可能地做出让士兵们愿意吃、喜欢吃、甚至盼着吃的罐头!”

  “要在确保罐头品质、保证长期储存不变质的基础上,多想办法如何在有限的调味料里,做出更可口的风味。咸淡如何?油脂比例如何?能不能想办法去除一些鲸肉的腥气,增加一些香料的运用?甚至,可以考虑不同口味,比如原味的、咸香的、五香的,或者带一点点辛辣刺激的,给士兵们多一点选择!”

  熊泽谦看向马文昌,又看向车间里几位明显是老师傅的工:“小马呀,还有各位老师傅,你们都是和食物打交道的行家里手。这项任务,技术上有许工他们配合解决封装和杀菌的新工艺,但口味上的改良,就要靠你们了。嗯,你们要把这件事,当成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

  “想想看。”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鼓励和憧憬,“当我们的士兵们急需获得营养补充时,在战场上打开罐头,发现它不仅能填饱肚子,补充体力,还能尝到一口熟悉的、甚至令人惊喜的好味道,那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慰藉?可以肯定的是,这将大大提升我军士气,振奋军心!”

  “所以,你们在制作罐头时,口味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不仅要用心,还要用情,让我们新华的军人,不仅能吃饱,更能吃好!让这铁皮罐头,不仅成为他们的军粮,更能成为一点战场上的念想和温暖。明白吗?”

  马文昌闻言,立刻表态:“请熊委员放心!我们东平罐头食品厂保证在最短时间里制作出既保存良好、又美味可口的镀锡铁皮罐头,绝不辜负政府的期望!”

  ——

第547章 后方(八)

  1642年10月1日,清晨的阳光透过政务院大楼宽大的玻璃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三楼会议厅内,决策委员会扩大会议即将召开。

  会议厅布置得庄重而简洁,深红色的长条桌呈马蹄形排列,桌上铺着墨绿色呢绒桌布,每位委员面前都摆放着厚厚的一叠议题报告和一支简易的炭笔。

  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新华全域地图(实控),以及一幅略显粗糙的太平洋区域海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航线、港口和军事部署。

  九时整,会议正式开始,三十余名委员和各部门负责人端坐其间。

  房间角落里,两位书记员已经准备好纸笔,准备记录会议内容。

  “诸位,开始吧。“决策委员会主席孟胜新环视一圈后,声音沉稳,开门见山,“先请总理李良谈谈近期的经济情况吧。“

  李良站起身,翻开面前的报告:“总体来看,我国经济发展态势良好。虽然部分工业企业因战争失去了西班牙美洲市场,出现开工不足的情况,但其他各行业都实现了高速发展。“

  “……较去年同期相比,军工产业同比增长百分之六十五,基础建材增长百分之四十二,食品加工增长百分之三十八……”

  “……截止到八月底,广丰、分州两座钢铁厂都实现了跨越式增长,生铁产量为六千四百吨,钢八百五十吨,年底钢铁总量将接近突破八千吨是大概率事件。”

  “……经过上半年的产能扩张,启明岛造船厂和宣汉造船厂生产也进入高速增长阶段,前面八个月共计交付专用移民船四艘,运输船两艘,捕鲸船一艘,海军‘海燕级’巡航舰两艘,补给船一艘,新式医疗船一艘,以及五十吨以上的渔船十一艘。”

  “……”

  紧接着,农业部长高文瑞(原子午河拓殖区专员)就粮食生产做补充汇报:“今年夏粮喜获丰收,产量在十六万四千余吨。秋粮收割也已进入尾声,虽然金川(今温哥华市)地区因降水减少,部分远离灌溉工程的拓殖区可能会出现大幅减产,但全国粮食总产量预计将在去年的基础上增长25%以上,满足国内三十余万国民需求当无任何问题,并足以支撑前线数千大军和万余夫役的粮秣供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加上新华湾丰富的渔业资源和不断发展的畜牧业,即使今年有数万新增移民,粮食安全也是有基本保障的。”

  “金川地区的旱情,具体会影响多少收成?”孟胜新眉头微蹙,“那边新开大量垦殖点,超过两成多移民安置时间还不到三年,抗风险能力应该还比较弱,万不能出现饥荒问题。”

  “根据地方上报的数据……”高文瑞翻动文件,“预计减产幅度在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之间。主要集中在燕麦和大麦等粮食作物上,在灌浆期缺水,导致颗粒饱满度明显不足。”

  “我们已经指示地方,优先动用储备粮调节,确保不会出现缺粮情况。长远看,还需要进一步扩大金沙河的灌溉网络,但这需要科工部的支持,以及财政……更多的预算。”

  财政部负责人邓智宸闻言,不由摇头苦笑,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几笔。

  “关于甘蔗和棉花种植的情况……”高文瑞继续说道:“继安澜岛(今塞班岛)在三年前(1639年)首批甘蔗试栽成功后,檀华岛(今夏威夷瓦胡岛)也于去年收获了第一季甘蔗,使得我们新华初步具备了蔗糖生产能力,在未来三到五年时间里,将可逐步摆脱从大明和西属美洲大规模进口蔗糖的境况。”

  “……而棉花种植基地将安排在永宁湾拓殖区境内的长安、太原两地,初期将试种八百亩,若效果良好,再行扩大种植面积。那里的气候条件十分适宜……”

  随后,移民拓殖部负责人周博超汇报刚刚结束的移民工作:“……今年移民数量总计为四万二千六百余,较去年仅增加一千二百人。主要是受战争影响,抽调了不少船只载运作战人员和物资。”

  “……目前,各地正在落实移民转运工作,预计在冬日来临前,可按预定计划完成所有的移民的安置。其中,启明岛安置六千五百人,金川地区安置九千六百人,新华湾地区安置一万一千人,子午河地区安置……”

  “说到人口方面……”民政事务部负责人谭鸿志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之色,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随着今年四万余新移民的到来,再加上本土新生儿的数量,以及获得国民身份的土著原住民,我国总人口在年底将突破四十万!”

  他的话让会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接下来,内阁各部门的负责人依次发言。

  科工部的报告最为亮眼,得益于战争订单,火炮、火枪、弹药、被服、食品的产量同比翻了一番还多。

  但并非所有行业都如此景气。

  贸易部的负责人李敬铭语气带着一丝忧虑:“……受战争影响,我们与西属美洲的传统贸易线路几乎中断。部分依赖出口的轻工行业,如高档皮革制品、精加工木材、部分五金工具、呢绒、棉布等,出现了市场缺失,造成了短暂的开工不足和产品积压。”

  “虽然我们正在积极开拓南洋和远东的新市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消化这部分过剩产能,安抚相关企业的工人,是需要尽快考虑的问题。”

  他的发言切中了当前经济的一个微妙痛点,毕竟市场开拓和转移尚需时间。

  财政部邓智宸紧接着发言,详细列举了各项财政收支数据,最后总结道:“军费开支巨大,但战利品和预期的战争赔款可以覆盖大部分。民生和基建投入并未减少,财政整体健康。”

  “但贸易部提到的局部产业结构性失衡,需要引起重视。商品经济越发达,内外部的波动对国内经济的影响就越直接,这是我们面临的新课题。”

  他环视会场,加重语气:“这场战争才打了半年,就让我们的经济出现诸多问题。所以,可以预见,到了明年我们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大家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个问题触及了当前经济的敏感点--这个国家的发展日益依赖内外循环,而战争恰恰打断了外部的一部分。

  听着各部门的报告,孟胜新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和其他在座的许多委员一样,并非经济或行政管理方面的专家。

  十七年前,他们只是一群意外闯入这个时代的海军军官和海军学员,凭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和一股勇于开拓的劲头,硬是将一个五十多人的小据点发展成了拥有四十万人口、近百家企业、数千军队的国家。

  发展初期,盘子小,问题简单,他们照搬后世的一些操作和经验,还能勉强应付。

  但如今,国家机器变得庞大而复杂,每一项决策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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