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包队下乡没问题,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卡车从指挥所出发奔赴下马坡大队部。
大队部也像模像样的设置了个指挥点,其实就是在大队部院子一角用破席子搭了个棚子,里面放上桌子椅子用来接待社员。
卡车进入大队,一些乘凉的人赶紧站起来:
“又来水了?不是刚送了一车吗?”
“不管,反正这次可不是咱劫道劫来的水。”
“就是,现在这个水是越多越好——诶不对啊,这不是运水卡车,没有水罐子……”
“一群二傻子,肯定不是运水车啊,运水车怎么会进咱大队?现在咱乡下弄了个什么最后一公里,你们没看着都是咱队里派牛车驴车去接水的吗……”
说话之间,有些人围上来看卡车。
尤其是孩童少年,更是欢喜的追着卡车跑。
钱进见此心里欢喜。
嗯,下马坡的孩子们总算有些活力了,显然是补水补的不错。
大队长马从风和民兵队长马从力等人从大队部里出来,纷纷疑惑的看着卡车。
他们交头接耳,都以为是对方叫来了卡车。
卡车停下,钱进推开车门跳下来扔下自己的铺盖卷:“马队长、马大队,几位同志,指挥部派我来包咱们下马坡生产大队当包队干部。”
“以后,咱们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
马从力黝黑的脸上露出兴奋劲,上来与他握手使劲摇晃:“哎呀,是钱指挥、钱指挥是你来啦。”
“欢迎,热烈欢迎……”
马从风则疑惑的问:“啥叫包队干部?你说跟俺几个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这又是啥意思?”
钱进把指挥部的包队干部下乡抗旱政策讲给他们听,干部们听后心里纷纷涌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尤其是马从风,他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眶都有些发红:“钱指挥,按照您和指挥部的意思,您、您承包帮扶俺们这穷窝窝来抗旱了?这、这……”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滚烫。
钱进是什么级别的干部?
他们都听马从力说过了。
钱进当初一挥手就把他们公社几个主要干部给免职了,那几个干部现在都还在县里头接受调查呢。
像这么大的干部来他们生产大队视察过,他们已经对此感觉到很不可思议了。
如今,这么大的干部竟然要到他们大队来入驻一起抗旱?
好家伙!
有人当即把所有人心声说出来了:“好啊!有钱指挥在,咱大队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卡水了!”
钱进笑道:“所有大队、该送水去的大队,都不会被卡水了!”
马从风急忙喊:“快快快,组织一下,组织咱社员热烈欢迎钱指挥屈尊来到咱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哇……”
钱进赶紧拦住他:“行了行了,大热天的你们开什么玩笑?”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们是应该组织社员来一趟,起码每家每户得来一个。”
马从风一拍大腿说:“对嘛,我就说怎么也得欢迎钱指挥来咱大队……”
“不是,听我说完。”钱进无奈,“是让他们来卸粮食。”
他对马从力说:“我不是把你们大队的干野菜带走了吗?当时说好了一斤兑五斤的换粮食,现在粮食送到了。”
说着他利索的翻身上车,将盖在车斗上的篷布给拉开了。
上面是一个个麻袋。
麻袋里鼓鼓囊囊,全是粮食!
当然。
全是粗粮。
有玉米面,有豆面,有小米,有其他诸如糙米高粱米黑米红米等等,反正全是粗粮。
大队干部们呆住了。
马从力跟着翻身上车,比得知钱进要来驻村还激动。
他难以置信的指着麻袋叫道:“你还来真的啊!”
钱进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钱进是市抗旱指挥部的副指挥员,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咱说的话就是指挥部的命令,哪能作假啊?”
“快,把粮食卸下去吧,大热天的不能再晒了,越晒越干越没法吃!”
他费劲的拖起一个麻袋推给马从力。
马从力试了试重量,沉重的手感让他欣喜若狂:“哥几个等啥呢?卸货啊!”
马从风翘着脚尖扒着车斗挡板往里看,满脸惊喜:“哈,还真是给俺大队的粮食?”
钱进说道:“一比五,跟干野菜是一比五的换。”
后面一个干部急迫的问道:“还能换吗?其实俺大队各家各户还有一些晒好的野菜呢!”
野菜没什么能量,吃到肚子里顶多是充个饥而已,哪能比的上粮食?
另外关键是比例!
一比五啊!
一斤干野菜换五斤干粮!
大队干部们是搜肠刮肚也搜不出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好条件。
钱进笑道:“能换,换就行了,换了全给我送去指挥所让那些城里的领导知道咱农民过的是啥日子。”
“还不光是指挥所呢,还有市里的指挥部,也得让指挥部那些领导干部尝尝农民的苦头!”
马从力吼道:“好啊!”
马从风急忙往外跑,着急忙慌去通知下马坡的社员来换粮食。
社员们得知可以领粮食,而且并非是之前宣传的救济粮,是前两天马从力收走的干野菜当真换了粮食到来,他们比大队干部们还要高兴。
奔走相告。
蜂拥而至。
粮食全被卸了下来。
壮劳力们两两一组,说着笑着把麻袋给抬到了大队部办公室旁边的库房里。
会计解开了一个个的麻袋。
看着那黄澄澄的棒子面、红褐色的高粱米、金灿灿的小米粒和各种颜色的大米,别说普通社员了,就是几个大队干部喉咙都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干旱以来,别说小米大米,就是那高粱米都多久没见过了!
会计是个老头,戴着一顶老军帽和一副两条腿都断了然后用线缠起来的老花镜,他伸手进大米和小米里,抚摸着滑溜溜的米粒,忍不住抹眼睛:
“政府还挂念着咱这些穷苦人啊,政府不光不叫咱饿着,还给咱送来好东西!”
他往左右说:“这小米好啊,小米养人,老四你娘不是总胃疼吗?她吃不了粗粮,等你家里领回去小米,给她熬点小米汤喝,喝了就不疼了……”
一个壮劳力重重点头:“哎,九叔,我记得呢。”
马从力忍不住搂住钱进肩膀表示亲热。
马从风给他拽开了:“钱指挥人家爱干净,穿的是的确良,你呢?你埋汰一身油灰,身上那骚味扔羊圈里去,能把母羊都给引过来……”
众人哈哈大笑。
这话没什么好笑的。
主要是开心,高兴。
马从力更开心、更高兴,他一个劲的感谢钱进。
钱进摆摆手:“谢什么?赶紧分下去吧,快吃午饭了,今天怎么也得让家家户户都吃顿饱饭。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抗旱。”
当初收野菜的时候,便是会计登记的重量,所以也是他来算账发粮食。
领了粮食的社员们开开心心往回走。
孩子们蹦蹦跳跳跟着嚷嚷:“回家煮大米饭喝喽……”
之后的艳阳照耀下,下马坡那一座座破败的土坯房里,罕见地飘出了淡淡的粮食香味。
钱进一拍手:“还有个东西忘记了,是我们泰山路人民流动食堂支援咱们大队的。”
他去驾驶室搬下来大箱子。
里面是咸菜。
油乎乎的咸菜。
大旱之年,咸菜是好菜,带油水的咸菜能比得上金银一样珍贵!
一家一户没多少,只有一小袋,差不多是一斤左右的重量。
这是稀罕物也是金贵东西。
已经领完了粮食的生产大队社员们汇聚过来,再次轰动。
马从风捻了一块油亮的咸菜塞进嘴里,露出笑容:“香啊!太香了!”
“这咸菜这么香,肯定是用了芝麻香油,那得用多少芝麻香油啊?”有妇女震惊了。
“大米饭、香油拌咸菜,过年也就这么个水平了。”社员心花怒放。
今天的下马坡老百姓格外高兴,这顿午饭让他们吃出了浓浓的幸福感。
实实在在的棒子面粥或小米粥、糙米粥,再一人放上几根油乎乎的咸菜丝。
这滋味!
对饿久了的社员们来说,绝对是人间美味。
孩子们捧着碗,小口小口珍惜地喝着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笑容。
马从力心里过意不去。
他是实在汉子。
他知道钱进是故意吃亏用粮食换不值钱的干野菜,人家是同情他们大队日子过的苦,带来了救命粮呢!
那么,自己这穷家破业的,拿什么招待人家?
他猛地想起什么,叫上家里两个半大小子,抄起铁锹和破脸盆就冲向了大队后面那条基本上已经干涸的河床。
“钱指挥,您坐着,俺们去给您弄点‘野味’!”马从力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钱进不明所以。
他跟马从风聊下马坡的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