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正事,现在他已经正式驻村了,那么他就得给正事,得帮社员们想办法抗旱。
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天气越发炎热,马从力才带着一身泥水兴冲冲地回来。
他手里端着的破脸盆里,有小半盆正在扭动挣扎的小泥鳅!
钱进看到后立马站了起来:“哪里还有泥鳅啊!”
有泥鳅就有水!
马从风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解释说:“钱指挥,俺大队后头有条河,这个月干的差不多了。”
“你上次来不是看到有些人家水缸里有些泥汤子吗?就是从那河里一些泥水坑里舀出来的东西。”
“但是它已经没水了,这两天最后的泥坑也已经晒干了,啥也没有了……”
马从力则解释说:“我是在河床最深、最阴凉的一处洼地里,挖开了表面泥壳,在下面找出来了这些泥鳅。”
“泥鳅这个东西俺乡下人了解啊,它们是水里头最耐旱的物件,只要地里头还有湿泥,它们就能活下来。”
“我寻思俺大队没啥能招待你的,就领着俺俩小子去挖点泥鳅给你过过瘾,好歹算是个荤的。”
钱进问道:“河里有泥鳅,老百姓怎么不去挖泥鳅吃?”
马从力笑了:“费劲啊,跟你说实话,俺家里仨爷们去挖出这些泥鳅来,还不够俺爷仨费的力气,要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才不带他俩去费力气呢。”
“费力气就得浪费粮食,刚才我家二小子一直嚷嚷肚子饿的疼。”
“再说了,泥鳅这东西吃油水,没有油水没有酒去腥,哼哼,那你吃吧,一吃一个腥的咽不下去……”
马从力的婆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子,立刻在院里的土灶上忙活起来。
灶是简易的土坯灶,烧着捡来的枯枝。
她先舀了点珍贵的净水,把泥鳅养着吐泥,然后去找会计说了一声。
会计骑上自行车出门,回来满脸红光:“食品站最后一块豆腐了,叫我下手快给抢了过来……”
马从力高兴的说:“太好了,泥鳅钻豆腐,馋死老师傅!”
“今天中午钱指挥你别嫌俺大队穷,俺大队就用泥鳅钻豆腐来招待你了!”
钱进欣然:“好啊,正好我还带了酒,咱多少喝点,鼓足干劲与旱灾干到底!”
几个大队干部轰然响应。
马从力的婆娘点起灶火,把家里的存油全倒入锅里开始翻炒葱花姜片,又把会计送来的老豆腐切成块放进锅里,再把吐净了泥的泥鳅倒进去,加上调料盖上锅盖开始炖。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着妇女专注的脸。
随着水温慢慢升高,锅里的泥鳅受不了热,纷纷往相对凉快的豆腐块里钻,把豆腐钻碎了。
这就是当地有名的“泥鳅钻豆腐”。
很快,一盆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泥鳅钻豆腐”端上了桌。
桌上只有这一道“硬菜”,配着一盘小葱拌豆腐、几碗拌野菜和切开的咸菜疙瘩,另外钱进带来的咸菜也上桌成了一道主菜——好歹里面油水足。
钱进把酒拿出来。
马从风等人互相传阅:“好啊,瓶装酒。”
“西凤酒?这是名酒,咱是好口福,喝上名酒了。”
“跟着钱指挥沾光,叫钱指挥破费了……”
酒水倒入茶杯。
大家抿一抿,脸上全是幸福的表情。
钱进夹起一块钻了泥鳅的豆腐,吹了吹热气,送进嘴里。
豆腐的豆香混合着泥鳅的鲜甜,虽然带着点淡淡的土腥味,但在这种环境下,已是难得的美味。
他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好、鲜!老马,我嫂子这手艺真不赖!”
看着钱进吃得香,马从力和几个作陪的干部脸上都露出了憨厚满足的笑容,仿佛是自己吃到了山珍海味。
庄户人家就这样。
自己受苦受穷没关系,来了客人特别是贵客,只要能把人家款代周到,他们心里就高兴的很。
吃着饭,钱进详细询问了先前挖泥鳅的那个洼地。
他还是觉得这地方大有作为。
下马坡生产大队要抗旱,最好是本地能出水。
如果河道能临时打井,一旦出水,他这工作成果便出来了。
马从力仔细咀嚼着一口咸菜,把情况细致的告诉钱进。
钱进一听那里是河床最低洼处,曾经是河流最深处,如今虽然表面干了,但往下挖一米多还能见到湿泥,甚至能渗出一点点浑浊的泥水。
钱进的心思活络了。
他放下筷子问道:“马队长,以前没有打井队到你们河床上来打井试试?”
马从风抢着说:“来过,但检查后说是没法打井,说是河道什么条件不好,不具备打井条件,打不了几米深井道就得塌陷。”
钱进想了想,说道:“那试了吗?”
马从风摊开手:“柴油那么金贵,钻头那么金贵,怎么试?”
钱进一挥手:“好,先吃饭、先吃饭。”
一桌菜被拾掇的干干净净。
这些大队干部都是壮劳力,一个个肚子里没什么油水,好些日子没吃过饱饭,现在肚皮就跟饭桶似的,这点东西不够装的。
马从力媳妇煮了一锅玉米面粥,大家刮着盘子底下的盐水,又一人喝了一大碗热粥。
喝的满头大汗。
最后摸着肚子一个劲的喊‘舒服’。
钱进放下筷子立马说:“走,带我去河道上看看。”
下马坡大队后的河流挺小的,即使是风调雨顺的年头也没有大水,河道最宽的地方也就两米宽,在海滨市这个历史上不缺水的地方来说,属于小河。
如今河道已经干涸,有些高处跟农田似的开始龟裂。
只有低洼处还能看出点湿润痕迹。
马从力则带钱进去了河床最洼地。
这里跟翻地一样,整个被翻遍了,翻出来的湿土经过一个晌午的暴晒,业已干涸。
难怪老百姓没饭吃也不来挖泥鳅,马从力之前是挖进去半米多深,有些地方得有一米深,才挖出来那么小半盆的瘦泥鳅。
挖出来的泥鳅,确实填不上挖泥鳅所消耗的能量。
钱进蹲着看,看到坑底有浑浊水迹在慢慢汇聚。
这让他很兴奋。
有门路了!
他立马跳下去伸手往土里扎。
扎不动。
下面一层黏土。
马从力说道:“得下铁锹和锄头,你靠手是挖不下去。”
钱进点点头,他又伸手蘸了些水尝了尝:
“这不是死水!下面有浅层地下水!虽然可能水质很差,腥味很厉害,人根本不能喝,但是!”
“它还是有用,能用来喂牲口,要是够多的话给农田浇点保命水也没问题!”
干部们闻言再度兴奋。
他们喝了酒本来一个个皮肤便红彤彤的,一听这番话,个个变成了蒸大虾。
马从力将衣服扯下来,开心的问:“这地方真能打出水来?不是不能打井吗?”
钱进说道:“应该没问题,我把打井队派过来看看情况。”
马从风又高兴又紧张:“真能行吗?打井队已经来看过了,说是不成啊。”
钱进说道:“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这样,我马上就去公社打电话给指挥所,让他们把待命的打井队优先派到你们下马坡来。”
“你们马上发动壮劳力过来干活,就在这河床附近,沿着低洼处,给我多挖出几个口子来,这样打井队来了有的放矢,尽量今天下午就能出水!”
民兵队的成员全来了。
午后阳光很彪悍,照的人后背起皮爆裂。
可社员们得知这河道可能会出水,干的是劲头十足。
小货车到来,河道上响起了充满希望的轰鸣声。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河道两边围满了人,可能是半个大队的人都来了。
冲击式打井机开始工作。
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打井队员们在钱进的亲自指挥和马从力等社员的协助下,在几个标记好的洼地处架起了钻机。
钻杆轰鸣着向下冲击,泥浆四溅。
钱进不指望这地方能出供人饮用的优质水,所以不需要打深水井。
打井队的技术员也跟他汇报了情况。
河道下面是一层黏土层,这可以打井,但是往下就是更深的砂土层,井道很容易崩塌。
所以肯定打不了深水井。
按照钱进要求,井道只要打到砂土层就够了,让砂土层渗水来取用。
这只需要四五米即可。
随着一条浅水井打出来,正如钱进所料,有水!
出水了!
渗出来的井水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的泥沙和异味,人根本无法饮用。
但是,静置后去除泥沙留下上层水,再加上个消毒片,那么用来饮牲口肯定没问题。
用来浇地更没问题!
当然老百姓们知道,这点水根本不可能用来浇地,可是能保障牲口家禽用水,不也很好吗?
当然老百姓们不知道,国家很多工厂正在加班加点的生产滴管。
总之,当第一口浅井里打上来浑浊的泥浆水时,河道周边都沸腾起来了!
“出水了!出水了!”社员们激动地欢呼着,尽管那“水”像黄泥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