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技工不但不再掩饰,还时不时的探头看本子,他看不懂上面的汉字却能看懂画的图,一旦有错误便会指出来,有时候还亲自上手画。
负责钻杆的技工更认真。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钻杆的垂直度和压力表,嘴里用俄语急促地报着数据。
“呜——嗡!!!”
钻机的轰鸣声很快拔高了一个八度。
飞轮疯狂旋转,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尖啸。
这下子,粗壮的钻杆不再是缓慢艰涩地转动,而是如同苏醒的钢铁巨蟒,带着狂暴的力量高速旋转起来。
液压系统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噗嗤——噗嗤——”声,将巨大的轴向压力毫无保留地传递下去。
钻头啃噬地层的刺耳摩擦声变得密集而高亢。
泥浆泵全力开动,浓稠的泥浆被高压泵入钻孔,又从孔口汹涌喷出,形成浑浊的泥流……
整个钢铁造物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
震耳欲聋的轰鸣、高速旋转的钻杆、喷涌的泥浆、还有那几个如同上紧发条般在机器旁疯狂的技工身影……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原始工业力量与赤裸欲望的震撼画面!
钱进站在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和飞扬的泥点中,脸上那副诚恳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看着那几个在物质刺激下如同换了个人般的苏联技工,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一刻他想起了前世送给苏维埃帝国的挽联:
诞生于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毁灭于人类最卑劣的欲望!
要知道如今的中苏两国,先别说政治上的矛盾,只说国情与政体,他们可都是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兄弟。
伊万这些技工来打井和提供培训工作,本来就是合同内容。
结果他们到来后却不认账了。
不执行契约也没什么,他们一路过来可是见识到了海滨地区的旱情也看到了老百姓的穷苦艰辛。
但凡他们还有些同理心,干活时候就不会推三阻四磨洋工。
而他们偏偏这么做了。
可谓是一没信誉二无善意,难怪以后苏维埃会解体,主体的大鹅民族还成了周边之敌……
马从力这些人不明所以,还对这些‘老大哥’观感挺好:“原来是没吃饱啊,老大哥就是老大哥,给吃饱饭就能拼命干。”
钱进哑然失笑。
人家的拼命干,靠的是自己用好东西拼命换!
钻机凶猛。
强劲的液压马达驱动着金刚石钻头高速旋转,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如同豆腐般被层层切削、破碎。
岩心管不断提取出不同深度的岩芯样本。
有个技工看着标本岩石突然一皱眉头,赶紧冲伊万吆喝什么。
伊万紧急对姚守成说话。
钱进知道出事了,赶紧上去想问问怎么回事。
姚守成冲四周喊:
“退后,各位同志别靠这么近,都再退后!要退到安全距离!”
他一边吼,一边用力挥手驱赶。
人群像潮水般“哗”地向后涌去,又好奇地抻着脖子。
前进的钱进被人流裹着退了好几步。
他推开人群向前走,问道:“小姚,怎么了?”
姚守成说道:“我没听懂具体的技术问题,好像是底下岩层有问题,生产上会有危险……”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钻机声音变了:
嗡——轰隆隆!
设备里的大飞轮晃动加速,由缓慢沉重瞬间转化为一种带着摧枯拉朽威势的高速旋转。
粗壮的传动轴和巨大的齿轮组也自爱咆哮。
连接钻杆的方钻杆平台在液压推动下,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伊万半个身子冒出来,手上还在操作着机器,嘴里却在冲其他技工吆喝。
姚守成不断翻译给正在学习的青工们:
“加压、继续加压……慢点——嗨,都什么啊!”
“扳动液压控制阀杆——对,要控制好……”
哧!
钻杆顶部连接液压油缸的银色高压油管突然颤动了一下。
显然,里面有油压瞬间飙升。
那粗壮的钻杆猛地一沉,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怪响。
这下子连外行人钱进也意识到有问题了。
他让姚守成去问怎么回事。
姚守成急迫的问了。
伊万不搭理,而是把钻管抽了出来,给头部换上了一个锃亮粗壮的硬质合金钻头。
这是全套钻头中最珍贵的一枚,上面镶着明晃晃金刚石颗粒。
姚守成还在提问,伊万爬上去一挥手,几个技工操作,钻探臂推着这个硬质合金钻头进入井道里。
顿时,沙土四溅。
此时井道至少有十几米了,结果愣是有沙土被溅的飞出了井口,由此可知现在井下钻探压力有多恐怖。
坚硬的钻头旋转着啃噬干燥的泥土,发出沉闷刺耳的摩擦声,如同石磨碾压谷物。
钻杆再次开始缓缓下沉,有带着浓郁土腥味的碎石头不断从钻杆与孔壁的缝隙中被挤压出来,混着泥浆形成浑浊泥流,顺着预先铺好的草垫泥沟流走。
钱进忍不住自己上去问道:“怎么回事?伊万同志?你们不要乱来……”
不搭理翻译员的伊万给了他面子,说道:“放心,达瓦里西,不会乱来的!”
有技工嚷嚷了一句。
姚守成上来翻译:“他说钻头下得异常缓慢,是岩层太硬了?还是压力给得不够?”
“再给压力!”驾驶楼里的伊万喊了一声,用力向下做手势。
钱进无语。
这他么就是要硬来了。
伊万下了操作台,新的技工猛地又将油压阀杆向下压了半格。
钻杆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和令人牙酸的呻吟。
下钻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那么一丝。
孔口喷溅出的不再是泥粉,而是越来越多浑浊的泥石混合物。
伊万也不怕危险,站在井口打起强光手电往下看。
泥石砸在他脸上身上,他面无惧色。
老毛子做事糙归糙,但也是真的勇。
钱进生怕他一个没站稳掉下去,到时候海滨市不知道得赔多少外汇,还得引发两国外交纠纷。
加压之后有效果,随着深度的增加,钻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沉闷压抑。
钻杆一米、一米吃力而顽强地沉向更深的地层。
泥浆沟里的泥水颜色也在逐渐变化,由浅黄变为土黄,再变成深褐色,粘稠度明显增加。
站在井边负责观测泥浆出样的伊万表情越来越凝重。
钱进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突然之间!
那根被液压强力推顶入地下的粗壮钻杆猛地一震,整个机身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停停停!”新换去操作台的技工惊恐地大叫,声音都变了调。
他手忙脚乱地去扳动控制阀杆。
机器发出一阵抽噎似的嘶鸣,高速旋转的部件在巨大负载下强行减速、刹停。
惯性让它发出痛苦的摩擦巨响。
空气瞬间凝固。
“卡钻了?!”钱进脸色煞白。
对于钻探机来说他是外行,可对于机械打井来说他还是有些经验的。
看刚才机器这姿态就是卡钻的样子,而这几乎是钻井过程中最严重的问题。
卡钻意味着钻头或者钻杆被地层卡死,轻则废孔报废昂贵钻具,重则引发事故。
老百姓也看出不对劲,提心吊胆的瞎嚷嚷起来。
有些老农惴惴不安,迷信的念头爬上布满皱纹的脸。
他们偷偷在衣服下面搓动手指,低声念着什么,估计是用一些当地特色的迷信手段来给钻探工作提供帮助。
伊万示意停止钻探工作。
等到轰鸣停歇,他又示意机器缓慢提升,然后竖起一只裹着帆布手套的大手,示意所有人噤声。
钱进让社员们继续后退。
伊万侧耳仔细倾听着从钻杆深处传来的细微动静。
伊万面无表情地听了几秒钟,又弯腰,粗大的手指在地面上的几滩渗出来的泥石混合物里捏了两下拿出来看了看,又伸手回去搅和了一下子。
深褐色的粘稠泥浆沾染了他指套。
他想了想对钱进说道:
“是泥浆有问题!”
钱进:“啊?”
伊万进一步解释说:“是泥浆有问题,我发现了,泥浆需要加浓,现在黏度不够,导致压力不够平衡孔壁——你不用担心,并没有卡钻……”
他继续进行解释,这时候光靠中文已经解释不清了,于是他改成了用俄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