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是最特殊的?义体试验都撑不过去的——垃圾。”
“好了,你可以趴下了。”
然后我乖乖趴在地上,任由厚重的军靴踩在我的背上。
“你的姓名!”
“荒坂1001。”
我忍着痛,哪怕嘴巴里都是血我还在回答。
军营里的记忆很简单,环境也很简单,甚至气候都很简单,北海道好像只有夏天和冬天,而且冬天格外的漫长。
除了冬天脚上的冻疮奇痒无比以外,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混蛋事罢了。
总之,我成了那些家伙嘴里的模范,优秀的代名词。
令我在意的可不是军营里的荣誉,也不是那一笔笔丰厚的奖金,而是母亲的态度。
我对她说谎了。
当家乡无法供养我们的时候,我决定去往其他城市生存,但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小小村落的我们宛如脱节的原始人,我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我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我一向是这样不愿意思考的家伙。
母亲一直以为我在某个城市干着体力劳动,收获不错,但完全没料到我应征入伍去了荒坂。
所以…
在曾经父亲穿鞋子的土间内,母亲看到我胸口的军功章以后,她的表情就像那天求父亲别走的时候。
最后是妹妹将我送出村口的。
我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母亲打了我。
“那可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啊!为什么?”
我被这句话弄懵了。
我也什么都无法回答。
“哥哥,这些钱我都替你留着的,村子里现在靠着流浪者接济的去污染农药勉强可以种一些东西吃,并且姐姐嫁了一户不错的人家。”
“拿着,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请务必寄我一张照片。”
“拜托一定要记得,哥哥。”
……
人们都说年过三十,总会看明白很多东西,荒坂的老兵们都是这样说的。
然而我却好像没任何感觉。
我看着钱包夹里的姑娘,那是我的爱人,她叫做优子。
那是一张双人合照,我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祝福,她是东京一户工薪家庭出生的姑娘,我是在一次偶然的义体检修时看见了给医生打下手的她。
真希望妹妹收到了我的照片。
有的时候人越渴望安稳,越容易失去。
三十岁唯一的幸运事就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往后,都是不安和不幸。
“第一梯队,顶住!”
人群在猛烈冲击着前方的防暴盾牌,我的双眼看到了那些声嘶力竭的人们举着大字报和横幅,和我父亲手里的一模一样。
他们的脸,愤怒而扭曲,仿佛我们是一群十恶不赦的混蛋。
肉体冲击防弹盾牌的声音很响亮,我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失控了。
后方就是设施,里面是大面积的小麦作物…啊,没错,就是那种名叫醇2的小麦。
“1001!”
“在!”
肌肉记忆让我从错愕中苏醒,有人喊我了。
“一旦越过警戒线,将被视为冲击公司资产,这是政府许可的还击必要条件!你明白吗?”
那一次我真的犹豫了。
“呃…”
“难道说你准备让这些流浪者冲进去,让荒坂的钱砸水漂?荒坂花钱养你们是干什么的?回答我!”
又是…回答我。
我讨厌这样的询问方式。
“是!”
我必须得这么回复,公司在日本的内部审查要比其他任何地方更为严格,他们惧怕这些混在人群中可能存在的威胁。
流浪者,垃圾,暴徒。
他们都是这样称呼这群反抗公司之人的。
“举枪!”
我收起情绪,哪怕额头上满是冷汗我依旧这么做了。
下令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主管。
我举着枪,面前的女人和我的妹妹一般大,或许吧…要是我能回家的话,估计妹妹真的会长这样。
我的枪口让她冷静了一些,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
像是插画书里的小鹿一样。
可是,就当我以为不用按下扳机,他们会清醒的时候,那个女孩眼里的恐惧逐渐化为了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没错,那东西叫做仇恨,母亲的眼里也有。
人群的冲击更猛烈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完全不知道,因为军营里没有人教我把枪对准这些人。
我真想有人来管管这里,真的…
当防暴盾牌开始支撑不住的时候,枪响了。
那并非是我的人,或者其他荒坂士兵干的,相反——我的部下就在我眼前这么直挺挺倒下了,开枪的家伙脸上有着明显的义体纹路,赤着的胳膊上画着流浪者的标识。
他长得很像我。
妹妹口中不愿提起的弟弟在这儿。
“开火!”
我见过那样的景象,父亲收割稻子的时候,镰刀下的茎秆就是如此脆弱。
当身旁有人枪支掉落的时候,我这才清醒过来,下令开火的家伙快步走到我的跟前——
“铃木,等着反情报部门收拾你吧!”
随便吧。
怎么样都行。
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可是…
“想想你的妻子,我可听说她也在荒坂里,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吧?”
钱包?
我的钱包夹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
于是我像是抢东西一般把那东西拿了回来。
我猜我瞪着他的时候一定用的是仇视的眼睛。
“现在,你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带着人把附近和这些人有关系的想办法抓住,公司会感激你们,我们也会得救,这儿的事情就到这儿为止。”
人生的第一次失败,来得太快了。
“是。”
我如是答道。
……
“铃木刚良,我们怀疑你参与了针对荒坂的间谍行为,暂停职级,接受审查。”
“然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摇头。
“我的部下被有计划的流浪者袭击了,我也参与了还击。”
我发现公司总有一群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为能够把所有人的秘密呈上来,用高傲的态度细细折磨对方,但显然我不会这么软弱。
“想想你的妻子。”
我得感谢公司。
当对方说这种话的时候,我的回答依旧是这样。
但我记得,亲手将人推出去的那一刻,那一家人错愕且感激的表情我会记一辈。
一定会。
妻子的工作丢了,荒坂没收了她的植入体,冻结了账户。
我再见到她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优子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什么都难不倒她。
“铃木,孩子会说话了,昨天还在算简单的加法运算,一加一等于三呢。”
我猜优子一定是太累了,哪有这么笨的孩子,但再笨的孩子我也想看上一眼。
“那看来我数学不好的原因找到了,一加一这种事我都做错了。”
我想给她鼓励,顺便…算是幽默吧。
可是她因为修理义体而被戳伤的手指紧紧按着我的手背。
优子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我。
“不铃木,你一点都没做错。”
……
我讨厌公司里坐在办公室的年轻人。
像这样的公司权贵我保护了很多家,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表象。
昂贵的西装,好看的面容,徒有其表却空空荡荡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