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赤红花环在夜空中缓缓旋转,如同神祇的巨轮碾过苍穹;紧接着,无数细密的银色光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在触碰到无形屏障的瞬间又化为跳跃的银色精灵,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源稚生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压下某种汹涌而至的窒息感。
然后,他动了。
没有任何的言语。
他抬起那只没有被攥住的手臂,动作沉稳而坚定,轻轻地环过绘梨衣单薄的肩头。
宽大的深灰色羊绒衣袖拢住了她裹在红白振袖里的身体,将少女紧紧护进自己的臂弯。
源稚生的胸膛为女孩隔绝了身后人潮的涌动和那带着硝烟气味的寒风。
他的目光从小本本上移开,重新落回绘梨衣仰起的脸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几乎要融进漫天烟火的轰鸣里,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落在少女的耳畔,
“绘梨衣的世界,”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要一直亮着。”
臂弯里少女的身体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绘梨衣仰着小脸,那双映满烟花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浓黑的眉峰下,那双深邃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在无声地翻涌,沉得像隅田川最深处的淤泥。
绘梨衣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哥哥的眼睛里。
那里面映着的光,似乎比头顶燃烧的烟火更亮,也更重。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被夜风吹拂的蝶翼。
然后,绘梨衣攥着源稚生袖口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绷的力道。
纤细如玉的手指不再死死揪着那名贵的衣料,少女放松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依赖,臻首轻轻地靠在了源稚生的肩膀上,隔着质地精良的羊绒面料,感受着那沉稳可靠的体温。
写字本被她缓缓放下,塞进了袖口里。
绘梨衣已经不需要用它来表达什么了。
她的身体微微向里侧靠了靠,更深地依偎进哥哥用臂弯为她圈出的这一方小小的,隔绝了所有推挤和喧嚣的天地里。
源稚生环住绘梨衣肩头的手臂收拢了些,他微微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顶。
“砰——哗啦啦啦!”
又一枚巨大的组合烟花在极高的夜空顶点爆裂开来,瞬间化作一顶辉煌无比、缓缓旋转的七彩冠冕。
千万点流火如同熔化的宝石雨,带着悠长的尖啸倾泻而下,照亮了下方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红白的振袖依偎在深灰的大衣旁,在漫天光雨下,凝成一个沉默而紧密的剪影。
那顶流火的冠冕在他们头顶盛大绽放,万丈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身后冰冷的水泥堤岸上。
源稚生一动不动,目光越过绘梨衣的发顶,投向那依旧在疯狂燃烧、仿佛永无止境的天幕。
每一朵极致燃烧后迅速湮灭的烟花,都在他有些幽深的瞳孔里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灼痕。
耳边隐隐传来医生无奈的叹息声。
一阵尖锐的寒意,顺着源稚生的脊柱悄然蔓延。
他微微收紧了环住妹妹的手臂,隔着厚实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绘梨衣平稳细微的呼吸,像初春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溪水。
这微弱而持续的生命迹象,成了此刻源稚生唯一能抓住的,用于对抗那令他无比疲惫和不愿面对的事实的有力武器。
“轰隆隆隆隆——!!!”
在这撼动灵魂的声浪中,源稚生感到臂弯里的身体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绘梨衣依旧紧紧依偎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仿佛对外界这惊天动地的变化毫无所觉。
只是她那只搭在他小臂上的手,忽然蜷缩起来,指尖隔着羊绒大衣的袖子,像初生雏鸟的喙轻轻啄击,点了点他紧绷的肌肉。
那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带着一丝懵懂和……无言的安慰。
源稚生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和艰难地放松了一丝。
他紧握着的指关节,也一根一根的,带着几乎听不见的骨节摩擦声,缓缓地松开了力道。
源稚生低下头,下颌轻轻地触碰到了绘梨衣柔软的发顶。
天空中的终极光潮在耗尽所有力量后,终于开始无可挽回地黯淡、熄灭。
大片的硝烟如同葬礼的帷幕,迅速弥漫开来,吞噬着残存的光点。
震耳欲聋的巨响被一片渐渐巨大的、仿佛真空般的寂静所取代,只有人们的耳鸣在嗡嗡作响。
堤岸上的人们爆发出最后满足的欢呼声和掌声,一同庆祝着辉煌的落幕。
然后人群隐隐松动,熟人们彼此交谈着准备离去。
源稚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守护神祇的雕塑,将绘梨衣牢牢地护在臂弯与冰冷的栏杆之间,隔绝着开始流动的人潮。
他微微侧过头,用脸颊极其短暂地贴了贴少女柔软的发顶。
源稚生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硝烟迅速涂抹成一片污浊灰暗的天幕。
最后一缕残存的光线挣扎着消失,沉重的黑暗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隅田川的上空。
新年的寒风重新卷过空旷的堤岸,带来了刺骨的硝烟味和人群散去的冷清。
........
“哇噻!一直听说这里的烟花很美,算是东京过年必观项目之一了,可惜来到本家后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少主过年也是个工作狂,可苦了我们这些小弟啊,所幸今年的少主带小姐来这里我们才能有幸见到这片景色啊......”
“哎,樱,你觉得怎么样?”
乌鸦仰头看向天空中还未散去的青烟,有些兴奋地开口道。
“好看。”
樱说。
同时她的眸子又放到了不远处那对互相依偎着的人影身上。
乌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喃喃道:“真是没想到少主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啊.......”
“走吧,再呆下去人群已经遮蔽不了我们了,被少主发现我们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会不高兴的。”
樱站起身来说,然后转身汇入了渐渐散去的人潮之中。
乌鸦撇了撇嘴,也跟着起身离开了此处。
........
路明非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株现在怎么看怎么眼熟的槐树,槐树下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石桌。
不过这次的石桌后却有一位玉手托着香腮静静地看着他的少女。
第一次见面还很局促和尴尬的他现在带着连路明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自然走过去轻轻坐了下来。
挠了挠头,路明非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儿好,最后只能默默盯着石桌下自己的双膝发呆。
林家还是很照顾他有些轻微社恐的病情的,没有特意让路明非参加林家基本上各式人物都到齐参加的年宴。
不过那种场面路明非一个外人待在那里本身也就不合适,不过所幸的是,林家或许不止他一个“外人”。
路明非来到了这里,再次见到了这个奇怪的少女。
虽然已经在梦中见过了很多次,还有青铜城里的擦肩而过,但两人这也是仅仅第二次见面而已。
九珀看着一直低着脑袋的路明非,沉默了半晌后,她站起身来,“出.....出......去.....走.....走?”
路明非抬起头来,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好。”
......
就这样,两人一起回到了年夜里灯火通明的街头。
两人彼此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没.....没有.....问题.....要....问....么?”
九珀忽然开口,率先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氛围。
“没有啊。”路明非一愣,“不过,你就这样出来了,他们会不会......”
九珀轻轻摇头,“不.....不会.....”
路明非放下心来,他其实隐隐觉得这女孩一直是个大麻烦来着,当然不是那种令人嫌弃的麻烦,是那种很棘手的对象,随意地和她出来,或许会有问题,又或许不会。
“那就好,我害怕你突然跑出来那些人会着急呢。”
路明非吐了吐舌头。
九珀沉默着,精致完美的脸庞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路明非就是诡异地觉得这个女孩不高兴了。
她为什么会不高兴路明非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觉得路明非也不知道,时至今日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啦,要是样样都去弄明白的话,那会麻烦死人的!
他本身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想了想,路明非语气有些轻快地说道:“那天的事谢啦。”
对哦,说起来女孩对他可谓有救命的恩情,虽然不知道九珀是怎么知道他有危险和及时赶过来救场的,但事后路明非居然没仔细地去细想,仿佛她来救自己是合乎情理的。
路明非受之坦然无比,内心居然毫无任何想当面感谢一下九珀的想法,对于一个社会主义良好青年和卡塞尔学院三好学生并深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理的路明非深感困惑。
不过今天倒是有机会亲口道谢了,路明非倒算松了口气,虽然他可能觉得九珀不需要这份感谢,或许救了他对于女孩而言并不是件值得什么回报的事。
但说出口后就变相告诉了女孩自己可是记得那份恩情的人哦,以后可不许说什么忘恩负义之类话来攻击我了哦.....
见鬼!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路明非吐槽道。
九珀仰起小脸,她小脸上复杂古奥淡金色的纹路仿佛重新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萤火般的微光。
或许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会升起别样的情绪,但路明非只是静静地看着九珀,似乎对于女孩的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不.....用....谢.....”
九珀轻声说。
“你喜欢喝蜜饯粥的话,改天我给你做。”
毫无征兆的,路明非说出了这句话。
两人同时一愣。
即使彼此都颠沛流离了数千年,再次走在街头,男孩也还是会记得女孩喜欢吃蜜饯粥。
第118章 耶梦加得
虹桥国际机场候机大厅,路明非拎着零的行李,看了眼机场大屏上“Boarding”状态刚刚跳绿的飞往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的SU207航班。
零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这架势和当初两人一起在芝加哥奥尔黑机场候机大厅准备回俄罗斯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姐姐她们不和你一起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