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中都玉京墟的鹤氅男子更是双目陡然锐利，这等元婴境便凝聚道果的壮举，是他的栖凰师妹才能做到的事。
可问题是，栖凰仙子是自仙界而来，眼前的陈沐，莫非也是仙界中人？
暂且不说众人反应如何，场间变化犹未止，尤其是在云涡之下。
望着显化自混沌洪流中的水泽之鼎，烬天惰神色惊变，急忙驱使着自身道意所化的火蜈急退而去。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身道意欺负欺负不如自己的同阶修士或者晚辈还行，遇上此等道果，就算对方只有元婴之境，那也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奈何他反应虽快，但陈沐早有预料，又岂容他轻松退去？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陈沐正愁寻不得入局良机，这下可好，偏偏是烬木渊递来了“枕头”。
水泽之鼎忽地剧烈震颤，鼎身铭文次第点亮，竟在虚空中撕扯出漩涡状的灵力气旋。
那去势匆忙的的火蜈撞上这气旋，漫天赤焰如遇饕餮，竟尽数倒卷着没入鼎口。
“竖子安敢！”
这位烬氏家族的真君面颊涨得紫红，掐诀的双手青筋暴起，座下玉案竟被逸散气机碾出蛛网状裂痕。
于此处不远的烬天启终于抬起眼帘，望了望陈沐身影后，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幽芒，轻声道：“族兄，或可收杆离席了。”
闻得此言，烬天惰脸色陡然一沉，可也知道眼下情形已非他能掌控的了。
若被眼前小儿吞去道意，岂不是赔了夫人还折兵？
他深深一叹，正要掐诀收回道意离席而去，
可也就在这时，在一旁看好戏良久的漩晔真君广袖翻飞，突然起指一点，高声笑道：“烬天惰，我潮生阁之处，又岂容尔等来去自如！？”
云涡之下，原本尚能苦苦支撑的火蜈道意，此刻如遭天剑斩落，瞬息崩解成千百道赤色流虹。
刹那间，水泽之鼎鲸吞虹光，犹如丹炉一般喷出滚滚烟气，虽然不见增幅，但在这云涡之下，却令本身道韵短时间内增强数成！
反观失了道意的烬天惰，面色陡然苍白无色，脚下踉跄不稳连退七步，每步都在玉砖烙下三寸焦痕。
待站定时，其胸前金线绣制的九首火蟒已然黯淡无光。
一时之间，场间情况两级反转。
满座修士尽皆屏息，但见云台中央的素袍身影依旧从容垂竿，水浪上的水泽之鼎更是吞吐着令人心悸的道韵……
“啪！”
观礼之处，不知是谁的茶盏跌碎在舟前，清脆声响惊破沉寂，霎时满场哗然。
此时此刻，谁还敢将陈沐当作一个元婴修士？
身负道果，便有夺魁机会！
虽说几率仍旧很低，但总归是与观星子等真君一个行列。
纵使此番夺不得大龙，可待到证道真君之日，霞津三都同辈之中，怕是都要以这尊水泽鼎为尊了……
“灵源……”
万千低语汇成暗潮，在云海中数不胜数的灵舟之间来回激荡……
“暮棘道友，贵阁还真是好福气，未费周折便得此等仙胚……”
太虚阁顶，九曜星枢殿的皓首老者拂尘轻扫，话音未落便引来数道灵光应和。
某位身披鹤氅的道君抚须强笑道：“是啊，遥想中都玉京墟为求栖凰真传，当年可是与数宗相争，费了不少功夫。”
众人咂舌不已，能够从中听出几分酸意。
也是，以元婴境显化道果，若能好好培养，最低也能成就道君之境，只是时间快慢罢了。
哪像他们，费劲心思、耗尽底蕴也才爬到此境，此中艰难，也就只有自己方能体会……
“唉……”
琉璃盏碰撞声里，太虚阁顶传来幽叹。
这些修道数千载的宿老们，此刻竟被云台上那道素袍身影搅得道心微漾……
钓台之上，烬天惰望着漩晔真君目若喷火，正待喝骂出声，却被烬天启眼神拦下。
输便是输了，何故再做那丑态？
挥手屏退对方之后，烬天启又侧目望向陈沐，目光掠过那尊仍在吞吐烟气的宝鼎，唇角忽的勾起：“既如此自负，可敢往云深处垂钓？”
所谓云深处，其实也就是云涡至底。
那里接近于汛期爆发之源，道痕暴烈至极，若无道果显化，只以道意接近，倏尔便会被冲撞溢散，轻则损失些许道意，重则累及底蕴，再难补全。
所以哪怕是观星子等人，在进入云深之处后也是聚精会神，生怕一个不慎，便前功尽弃。
面对烬天启的激将之语，陈沐淡淡一笑，话音清朗如击玉磬：“正为此处而来。”
烬天启眸光陡然一厉，而后不再多言，正身再度闭目。
“陈真人，小心为上。”
漩晔真君不忘嘱咐出声。
陈沐点首一笑，心神顷刻沉没。
先是回到了原先的混沌洪流之中，周遭灵光骤然暴涨十余倍，如嗅得血腥的游鲨直扑道果。
他却岿然不动，将心神尽数系于钓钩之上，任其不断向下沉坠。
或许历经千年岁月，又或许只是须臾刹那。
钓钩蓦地一滞，分明已触到虚渊尽头。
陈沐眉峰微挑，水泽之鼎自身前腾空而起，垂落万顷碧波笼住周身，整个人随着水幕向下急坠。
“嗒！”
一声轻响，陈沐顿觉眼前一黑。
目不能视的黑暗中，罡风裹挟着闷雷般的撞击声扑面而来。
而待瞳孔适应幽暗，眼前赫然铺展开星辰长河，一道纵贯无垠的裂隙横亘虚空，无量道痕自其中奔涌倾泻，化作漫天流虹。
方才的轰鸣声，正是这些蕴藏天地法则的流光与水幕相撞所发。
陈沐暗自心惊，虽说慕容师姐早将此间玄机细细分说过，可当他真正直面这道横亘寰宇的法则裂隙，仍觉神魂震颤……
他环顾四周，浩瀚星河如流银倾泻，零散分布着二十余道璀璨灵光。
观星子等人的道果虚影悬于天穹，将整片星海切割成斑斓碎玉。
而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一株长青古树正舒展着翡翠枝桠，叶片上跃动的星辉与树根处盘坐的身影连成玄奥轨迹。
陈沐微微一笑，此人正是与他境界相同的长生道友。
只不过此时的长生道人，神色极为凝重，一双眼睛紧紧盯向面前的一道虚幻星壁。
而在其手间，还握着一根青玉之笔，好似正在此星壁之上临摹着什么，浑然不觉他的到来。
陈沐定睛一看，那星壁之上青光流转，树影婆娑，不就是他那道果显化？
且那株古树虚影每被摹下一笔，在他头顶的水泽鼎便轻颤一分，鼎身水纹竟随之流转，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着共鸣。
他这才惊觉，在场所有修士的道果显化，此刻都化作星壁上交错的笔锋。
尤其是观星子，每道笔划划下，都会引发周天星斗移位，笔锋过处星河流转，每当与其他人的笔锋轨迹交汇，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其吞噬个干净……
陈沐缓缓点头，明悟了此间比斗方法。
“陈师弟！”
恰在这时，慕容汐抽出心神，飞快的与陈沐嘱咐道：“以竿为笔，以神为墨，绘下本命道果，即可与道痕之源产生共鸣！”
“切记，勿要靠近烬木渊之修，免得被其寻到机会吞噬……”
师姐话音刚落，陈沐便觉手中钓竿倏尔化作一根不长不短的墨色玉笔，面前也是一顿星光流转，凝就出一面星壁。
他深呼了口气，闭目观想起水泽之鼎模样。
虽说实物就在头顶，但要想临摹出神韵，自是自心间寻找……
片刻后，陈沐双目悄然开阖，不再犹豫，伸手便是一划。
笔杆触及星壁的瞬间，浩瀚道韵如潮水漫过指尖。
刹那间，一道耀眼近炽的水光印下，垂天星壁陡然一颤，成就了水泽之鼎的第一笔！
识海中水泽鼎轰然作响，鼎耳螭纹游动的轨迹与当年凝就时感悟的大道隐隐相合……
而就在第一道水纹在星壁上漾开的刹那，整片星河都泛起涟漪。
远处忽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却是某位修士绘制的雷云笔划被三股不同轨迹撕扯吞噬，爆开的电光将星壁映得惨白。
陈沐不去理会，能够清晰感知到，鼎身铭刻的“泽”字道纹正顺着笔锋渗入星壁，每勾勒一寸，体内道果便如被淬炼般凝实一分。
他屏息凝神，笔走龙蛇间鼎足已现雏形。
临摹本命道果，其实也是以毕生修为为墨，在星穹之上重演证道之路。
就算最后无有所得，也能让自身道果更加凝实。
是以哪怕耳边轰鸣不绝，陈沐也乐此不疲，沉浸其中……
……
第889章 弱水倾天 鹤羽唳寒
时间如亘古长河奔涌不息，可在这仿若无边无际的星穹中，却仿佛被稀释般迟缓流动。
陈沐用心临摹之际，星河间不时迸发轰鸣。
期间也不时有旁人笔迹凑巧与他面前的星壁交汇，只是他留有余力，不等出现错漏便将其镇压下去，所以尚且显得游刃有余，头顶水泽之鼎也越来越闪亮。
而与之相较，同境界的长生道人便没那么容易了。
其道果本就是强行点醒，如风中残烛，道韵不甚雄厚，此刻既要维系临摹笔意，又要抵挡星璧中此起彼伏的道痕侵蚀，玉色笔锋在星璧上拖出的轨迹难免愈发滞涩……
就在陈沐凝就半尊鼎形时，一声琉璃碎裂的脆响骤然划破星河。
不同于寻常道痕碰撞的闷雷声，这记清鸣令诸多真君纷纷侧目。
但见长生道人连连摇头叹息，面前星壁似被无形利刃裁作两段，婆娑树影终归是未能成功临摹。
且不止于此，在其身后的长青古树也忽明忽暗起来，逐渐抵御不住道痕冲击，若是再不离席，恐将泯灭于此星穹之间。
“长生师弟！”
有潮生阁真君出声提醒，却是害怕他生出执念，从而损坏了根底。
长生道人自不会执拗于此，闻言神情一正，与同门深施一礼后就要顺势而去。
不过临去时却忽有所感，转头正见陈沐笔走龙蛇的从容身影。
他稍有停顿，这才醒觉陈沐不知何时到了此间。
“让灵源道兄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