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造父驾车载着周穆王狩猎,让周穆王得以会见西王母,成就一段传奇佳话。而这枚金銮铃,据说就是西王母送给周穆王的。当周穆王乘车来瑶池相会时,即使离得很远,西王母也能听到他车驾上传来的銮铃声。
后来穆天子故去,天子车驾在造父手中。因继位的周恭王并不知这枚金銮铃的来历,金銮铃便被造父当成传家宝,一代代传承了下去。那赵氏孤儿当年死里逃生,据说也是有这金銮铃庇佑之故。而这金銮铃本是天子之物,赵氏家族便一步步走向了立国称王之路。
可惜赵国当年虽有神物,那赵武灵王差点儿便可一统六国,却不知为何早早禅让,而后又在立储之事上犯了致命错误,最终连自己都饿死沙丘。
扶苏握着金銮铃,一时思考得入了神,忽然听到鸣鸿惊慌失措的叫声——许是扶苏站得太近,炽热的火焰贪婪地攀上了他风衣的衣角,并且迅速地席卷而上。
扶苏已经失去味觉和嗅觉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甚至连触觉也都变得很迟钝。若不是鸣鸿的惊叫声,他也许都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引火烧身。
啊,居然还能感受到些许温暖,真的是久违的感觉。
鸣鸿的火焰只烧污秽之物,看来他的身体已经变得腐朽……
因为丧失了痛觉,扶苏的反应变得很慢。而他肩上的鸣鸿却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嘴把火焰一股脑儿地全都吸了回来。
关心则乱,鸣鸿这一口气吸得有点儿大。扶苏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面前巨大的桃花树在火焰被吸走的瞬间消失不见。
“嗝……”鸣鸿打了个饱嗝,喷出一口烟,无措地眨了眨小眼睛。
扶苏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也许是上天注定,他命不该绝。不知他会选择去哪儿再扎根了,以后独自旅行的人,都要小心在大山深处忽然遇见的桃花林。”
那也许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第69章 云象冢
【壹】
婴早就期待着在天光墟能遇到熟人,可是除了最初遇到过阿罗,一个认识的人都没见过。所以在这间废弃的杂货铺中,见到那盒突然多出来的六博棋上写着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会起了其他心思。
不过他也没想到遇到的竟是赵高,而不是名字被写在棋子上的小公子。
“令事大人,没想到此处也能相见。”婴勾唇假笑了一下,放松了身体,重新靠回墙上。
虽然这个称呼不久前才听大公子扶苏唤过,但赵高依然怔了怔神。
因为婴对他的态度,委实太正常了一些,正常到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场面——赵高面对的,其实就是当年杀死他的元凶。
虽然他用某种手段活了下来,但当年这位他亲手扶持走上帝位的秦三世,在登基之后的第五天就设计将他刺死。
真难想象,看起来这样无害的青年竟能下此狠手。
赵高把面孔隐藏在烛光之后,难得回忆起两千年前的过去。
当年,胡亥在他的蛊惑下把所有兄姐都残杀殆尽,绝了其他臣子想要拥护他人造反的心。而婴因为处事低调,逃过一劫。
而正是这条漏网之鱼,把他倾覆秦国并且想要取而代之的计划毁于一旦,甚至被其反噬了一口,那道人才抓住时机,使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高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观察着婴的相貌神态,一边回忆着当年的情景,试图在脑海里找出一个恰当的称呼。毕竟婴曾经当过闲散王爷,也当过短暂的秦三世。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题,毕竟面前的这位紫袍青年对待他的态度虽有排斥,但总体上只是淡漠无视,并无之后那种拼命隐藏的仇恨和隐忍。
赵高知道自己这是失态了,不过婴对于他来说不同于旁人。这位平日里他从未放在眼中的青年,就如同从未被大象看在眼里的蚂蚁,不料最后却成了他的绊脚石,对他的影响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婴没有听到对方如自己预计般客套敷衍的回应,废弃的杂货铺中有种令他坐立难安的沉默,而对面黑暗中情绪不明的视线就像是蛰伏的野兽在打量猎物。
婴定了定神,试探地唤道:“令事大人?”
黑暗中传来一阵自嘲的轻笑声,赵高的声音毫无起伏:“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一定不会有人乱拿我的东西,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婴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觉得赵高这话一语双关。
赵高细观婴的表情,发现对方看到他时只是惊讶,并无愤恨警觉之态,于是推断出一个令他吃惊的结论:“你在天光墟中,竟没看秦朝的历史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他这个问题?婴淡定地把回答汤远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为什么要看?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就是早死或者晚死。而且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出了天光墟也一样会忘记,何必自寻烦恼呢?”
赵高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倒是我小看了你。”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现在,也适用于两千多年前。
婴短时间内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提问之人却并不是与他毫无关联的汤远,而是符玺令事赵高,他于是借着坐起来撑地的动作,悄悄地把手中的棋子放回袖筒里,口中轻笑道:“令事大人,看你这么在意,不会是我之后把你怎么样了吧?”
婴本是开玩笑,但他这话一说出口,就感觉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赵高脸上的表情一僵。他这样在意,反而像是给了婴与他对着干的勇气,倒是他失策了。赵高并不接话,而是从黑暗中探出身来,淡淡答道:“你手中那最后一枚棋子,应该还给我了吧?”
婴顾不得指责赵高强行转移话题,也来不及细看对方身上奇怪的服饰,他震惊于对方居然知道他手里拥有的是最后一枚棋子。除非……赵高知道汤远手中有另外十一枚棋子!又或者,对方已经把那十一枚棋子夺回来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只是取回被人偷走的东西。”赵高说得轻描淡写,但一贯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偷”这个字上却加重了几分。
“这枚棋子很重要吗?”婴继续努力套话,希望能多得知一些情报消息。“当然重要。”赵高用手摸了摸下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
“我要和你的阿罗下盘棋,你来吗?”婴抿紧了唇。
【贰】
陆子冈难掩紧张地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捧着烫手的青花瓷盖碗茶,心情忐忑地用眼角余光瞄着老板。
老板轻揭杯盖,吹去浮沫,轻啜了一口香茶,这才放下茶碗淡淡地道:“子冈,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来了来了!陆子冈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觉得浑身无力,手中的盖碗茶重逾千斤。他苦笑一声,阻止了老板接下去的话,主动说道:“老板,你是不是想要子冈离开?”
老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真的要被炒鱿鱼了吗?陆子冈把手中的盖碗茶放在方桌上,一时说不出来话。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他擅自用蘅芜香消除了医生对老板的记忆,老板一直拖到现在才辞退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子冈,哑舍可能会有变故,你还是避开一段时间为好。”
变故?陆子冈注意到老板所提到的这个词,居然……不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而要辞退他吗?
老板见陆子冈表情难看,知道自己说这话有点儿不负责任。之前陆子冈可是国家博物馆的研究员,工作稳定、待遇不错,却在他的召唤下毅然辞职来到哑舍。尽管陆子冈从未说过,但他曾经凑巧听到过陆子冈给家里打电话时的争吵。在父母看来,陆子冈辞掉人人艳羡的国家博物馆的工作,跑来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古董店打工,简直
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陆子冈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来他这里,如今他又要把对方辞退,老板愧疚道:“我跟馆长说了,他可以提供一个待遇优渥的职位给你,具体后续你可以直接找他。”
陆子冈精神一振:“哑舍出什么事了?”
老板一怔,怎么这陆子冈听到哑舍有变故还挺高兴的?
“咳,我刚才以为我是被开除了。”陆子冈尴尬地解释道,他也没办法跟老板详细说自己的感受。哑舍的世界很神奇,一直身处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的他窥得了绚烂世界的一角,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开?
“这不是重点……”陆子冈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接着表情严肃地问道,“老板,你说的变故是不是跟一个棋局有关?”
“你是怎么知道的?”老板微微皱眉。
“我还知道,这个棋局是要下一局六博棋。”陆子冈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递给老板看。
图片上是一枚白色的矩形棋子,表面光滑,上面被人用朱砂写了三个大字——陆子冈。
“这是你的笔迹。”老板对陆子冈很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是几年前的笔
迹。”
陆子冈点了点头,自从来了哑舍,他便沉心钻研雕刻和书法,再加之前世记忆苏醒,
现在他的笔迹已经和以前有所不同。“这是汤圆发给我的。他意外得到了这枚棋子,特地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老板用手指摩挲着已经变得温热的盖碗茶杯,没想到事情牵扯得比他想的还要广。“当年我曾经和胡亥下过一次六博棋,而这枚棋子就是当年的那枚。”陆子冈苦
笑道,回忆起当年在那个六博棋庭院里的遭遇,他仍觉得后背发寒,“据汤圆那小子说,他收集到的几枚棋子,除了写了我名字的这枚,其余的都是空白的。所以,老板你不用把我支走,当年的那盘棋恐怕一直都没有下完。”
闻言,老板薄唇微抿,似有所悟。
陆子冈见老板不再提让他离开的事情,心中暗喜,正想再接再厉说点儿什么,就听到哑舍的雕花大门“吱呀”一声响。
“欢迎光……”陆子冈反射性地扬起笑脸,打算营业,结果看到汤远拖着个小行
李箱,“吧嗒吧嗒”地走了进来。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陆子冈暗暗抹了把汗,还好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添油加醋。
老板的视线却并未落在汤远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医生。这一大一小都拖着行李箱……这是要出远门?
汤远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被偷的棋子,不由得小脸一垮,“嘤嘤嘤”地扑过来告状:“师兄!我好不容易攒的十一枚棋子都丢了!都被人偷了!”
自从决定和扶苏的转世保持安全距离后,老板已经好多年都没接触过小孩子了。这冷不丁地出现一个会撒娇的小汤圆,老板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不过身体的本能让他先于大脑的思考,伸手把汤远揽在了怀里,单手抚着他瘦小的后背……好吧,这孩子的小身板比看上去的要结实多了,看来医生把他照顾得很好。
汤远其实对他这个师兄还有些畏惧,本来只是想借这个由头撒撒娇,破除一些尴尬气氛,结果却是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拥抱。而且师兄怀里好香啊!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味道,但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医生看着平时咋咋呼呼的小汤圆在老板怀里变成了小乖猫,哟!居然连耳朵都红透了!他内心略觉得有一丝苦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嗯?你什么时候丢东西了?怎么都没跟我说?”
“跟你说也没用啊!”汤远窝在老板怀里,闷闷地吐槽。
汤远从记事起就极少与人离这么近。师父自从他会走路就很少抱他了,认识施夫人后,虽然经常还会蹭着抱个大腿,但施夫人矜持有礼,有种淡淡的距离感。他都不知道被人拥抱的感觉居然这么好。虽然师兄的体温有些低,这个拥抱准确来说根本算不上温暖,但被人整个护在怀里用心安慰的感觉,真的让人沉醉。
“那跟师兄说说,什么棋子都丢了?你哪儿来的棋子啊?”老板拍着汤远的后背,温声问道。
汤远靠在老板怀中,一五一十地把怎么在天光墟发现的棋子、怎么跟婴把棋子换了过来、又怎么发现十一枚棋子都丢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没想到,婴那小子即使被困在天光墟里也这么能折腾。汤远想了想,还是把婴的想法说了出来:“婴哥说了,师兄你特意拿走了他的信物,
就是不想让他出天光墟。既然出天光墟会有危险,那他就会听话不出来。”
老板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历史,婴应该早已死去多年了,可谁又能想到当年婴曾经进过天光墟这么神奇的地方,于是他忍不住想要婴在天光墟中留得更久一些。只要婴还在天光墟,那在某种意义上,婴就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他还怕婴会误解他,没想到他的良苦用心居然被婴轻易看穿。那紫袍少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智若愚啊……
汤远抬起头,看着自家师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自豪地挺起小胸脯道:“师兄,我有随时可以进入天光墟的信物,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去跟婴哥说点儿什么?”
老板摸了摸汤远柔软的头发,勾起笑容。天光墟的信物一般只能在天亮前的鬼市之中使用,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可以随时进入天光墟的信物,并且还在这小汤圆手里,看来墟主夫妇是真心喜爱这小家伙。
老板本想推辞,等今晚时辰到了,他就亲自去天光墟见婴。可是转念一想,汤远手里的十一枚棋子都被偷了,最后一枚在婴手中的还会幸存吗?那反而是最危险的吧?汤远一见老板这脸色就猜到了对方所想。他熟练地从兜里掏出施夫人给他编的子
母结,刚想做点儿什么,瞄到在一旁盯着他们的医生,不由得一怔。医生被汤远看得莫名其妙,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汤远觉得在信科学、讲道理的医生大叔面前,还是少做些唯心主义的动作,于是不舍地从老板怀里爬起来,假模假样地问道:“卫生间在哪儿啊?”
“往里走,右转……”陆子冈指了指内间,觉得放这个小朋友自己去还是不放心,索性起身道,“我带你去吧。”
“谢谢陆哥。”汤远欣然同意,迈着小步伐“噔噔噔”地跟了过去。
医生有些不爽,怎么这小汤圆对着老板叫师兄,对着这陆子冈叫陆哥,对着他就叫大叔啊?这不差着辈分吗?等会儿一定要找那臭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见老板的目光转过来,医生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扬了扬下颌道:“之前说好了的,我和汤远最近住这里,你给安排一下?”
老板看着理直气壮的医生,一时无语。之前医生所说的那什么“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居然指的是要住进哑舍吗?
面对现在这种日益危险的情况,应该把他们都打发走才对,怎么一个两个反而非要卷进来呢……
“不要说没地方住哦!我记得哑舍挺大的,有好几间屋子呢!”医生摸着下巴回忆着,隐约有几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
有两间屋子收拾一下,倒真的可以住人……不对,他怎么真的认真考虑起这件事了?老板哭笑不得。
他正想着怎么说服医生打消这个念头,就见医生已经拎着箱子往里走了,而陆子冈正好走出来,还友好地帮他拿了一个箱子,带着他往内间走。
“老板,我先安排他跟我住一间了。”陆子冈生怕老板叫住他,拒绝他的提议,单独把他赶出去,连忙在老板回答之前带着医生穿过走廊,往地下室的住处走去。
医生没料到这个之前看起来对他特别排斥的陆子冈居然这么热情,一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跟着他下了楼梯,到了一间古香古色的卧室。
“暂时先对付几天,我记得楼上有两间屋子收拾一下也可以住人的。”陆子冈把箱子靠墙放好后从书柜深处拿出一个用锦布包好的物件,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医生,“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时候还给你了。”陆子冈抿了抿唇,对于自己的私心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这里面是那枚医生从小不离身的长命锁。
医生二十四岁时,长命锁碎成了两半,而医生为了向扶苏告别,把这碎成两半的长命锁放在了扶苏的棺椁之中,而后被尾随其后的胡亥拿走。之后胡亥又把这碎裂的长命锁给了陆子冈。他用金丝将碎裂的长命锁补好,却并没有还给医生,反而是戴在了自己身上。
他妄想着是不是当时夏泽兰没有把长命锁戴在身上才惨遭不测,尝试着用洛书九星罗盘一次又一次回到明朝,却依旧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那时的他实在是太偏激,其实最应该使用蘅芜香的人是他自己才对。医生将布包接在手中,这只有幼儿巴掌大小的物件,居然还挺沉的。
老板站在楼梯的阴影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并未出声阻止。这长命锁究竟算是谁的东西,由长命锁自己决定。
眼看着医生就要打开锦布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楼上的汤远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嚷:“师兄!不光棋子没了,婴哥也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