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
见庆帝答应之后,曹和平叫人拿来了十几碗水,又要了一副银针,亲自动手从高达等人的指尖,一人刺了一下,分别挤出了一滴血滴在水碗之中。
那血滴进水里之后,有的快速散开,有的凝而不散,各个颜色深浅也大不相同,做完这一切之后,曹和平才又向庆帝拱了拱手。
“陛下,臣查清楚了,范闲的虎卫等人,和二皇子的护卫范无救,都没有杀害凶犯的嫌疑,凶手另有其人。”
“哦,这么就查清楚了,你这么说恐怕百官不答应吧?”
“启禀陛下,臣结合蒋治中的描述,刚才又亲手检查了凶犯的尸体,发现凶犯遭遇过严刑逼供,身上受伤不轻,但这不是凶犯的死因。
其真正的死因是中毒,这种毒药不会致死,但它能将中毒之人的五感无限放大,诸位大人请看,这凶犯面目狰狞,明显是受到惊惧而死。
陛下,所以刚才臣刚才为范无救、高达等人放血,就是为了检测这毒,究竟是不是他们放的,因为这毒的名字叫曼陀罗之梦。
此毒制作的主要材料并不产于庆国,而是产于西胡孤山之顶,不过这毒有个特性,只要接触过此毒的人,血液会在六个时辰之内呈现蓝色。
而范无救、高达等人血液虽有不同,但都呈红色,故而不会是他们施的毒,还有就是据臣了解,此毒乃是西胡高手欧阳无锋常用的手段。
所以臣断定在截杀现场一定有西胡细作在现场,清扫他国奸细的事情,都归鉴查院处理,故而臣请陛下明鉴。”
庆帝听完曹和平话之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话谁信,这不跟当初四顾剑杀林珙的事情如出一辙了吗,但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想事情闹大。
可是没等庆帝开口,都察院的赖明成就开口了,“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城卫军大统领曹璋解释清楚。”
庆帝面色古井不波,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怒。
“准。”
“多谢陛下,”赖明成行礼之后,冲着曹和平就开口了,“曹大人,你与范闲乃是姻亲关系,这是其一。
其二,你怎么证明凶犯就是中了曼陀罗之梦的毒,总不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可有什么证据。
其三,范无救在返乡途中被人药翻,但是又在截杀现场被发现,老夫想问问你,这幕后究竟是谁所为?”
“曹璋,赖御史所问,你有何解释。”
“回禀陛下,臣与范闲有姻亲不假,但若按这么说,臣斗胆和二皇子也勉强算得上姻亲关系了,众所周知晨郡主是臣的爱妻之一,那臣说范无救不是凶手,岂不也是徇私。”
“那你徇私了没有呢?”
“启禀陛下,陛下御前、天日昭昭,臣岂敢徇私舞弊,若是赖御史对臣对陛下的忠诚有所怀疑,还请赖御史拿出证据,御史虽然闻风上奏,但也要有真凭实据。”
“赖御史,你怎么说?”
“陛下,臣有证据,曹大人,你在抱月楼案发生不久,就去了范府探望病情,而后便擅自闯入封禁之中的抱月楼,饮酒听曲儿之后,将抱月楼花魁带入曹府之中。
在场的人都知道,抱月楼乃是户部左侍郎范建之子范思哲的产业,这难道不是你徇私的罪证吗?”
“曹璋,你把花魁带走了,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当日臣确实去了范府探病,不仅如此,臣还治好了臣之岳父的中毒之症,不过并无交谈抱月楼一案的情况。
至于去抱月楼的事情,知道臣的人都知道,臣多少有些怜香惜玉的坏习惯,见抱月楼被封禁之后,楼内花魁、仆役等数十口无所依靠,甚至衣食不济。
故而臣动了恻隐之心,但也不好擅自做主,幸亏那抱月楼花魁桑文姑娘深明大义,主动提出用自己的卖身契换取银两,为抱月楼的内众人筹得赖以生存的银子。
此事由抱月楼的账簿为证,臣不仅仅为桑文姑娘赎身,而且鉴于她的情怀,臣还多付了三成银子。
而且臣为了不影响抱月楼后续查案,故意跟桑文姑娘说,卖身契可以还她,但是她必须在曹府当五年乐师,此刻桑文正在曹府之中,随时可以查验真伪。
故而赖御史所言的徇私枉法一事,绝不属实,另外如何证明那凶犯是中了曼陀罗之梦的毒,此刻凶犯尸首尽在此处,放血就能查明。
此外,臣曾读过北齐文坛大家庄墨韩的书《西行漫记》,上面对这种毒药有所记载,此处正是御书房外,臣请陛下赐书一览。
还有就是赖御史所说范无救被人毒翻,又出现在截杀现场一事,陛下,范无救是在回乡路上被人毒翻,按照庆国律法,那里不在城卫军的职责范围之内。
但是范无救又被人丢在截杀现场,按说臣应当查明真相,可此事又涉及西胡奸细,此乃鉴查院的负责范畴,臣虽还有提司腰牌,可仍不敢贸然插手,请陛下明示。”
“赖御史,曹璋的解释,你觉得要不要一一查验?”
“陛下,事情不辩不明,若是曹璋没有事情,那肯定是不怕被查的,臣请陛下下旨一一查验。”
“准奏,一一查验。”
等查验完之后,凶犯的血确实是蓝色的,御书房内也有《西行漫记》那本书,那本书虽然有些冷门,但是书上确实有中曼陀罗之毒状态的记载。
从曹府问话桑文回来的人,也证实了曹和平的话,庆帝听完汇报之后,他没再看赖明成,而是看向了陈萍萍。
“陈萍萍,你这个鉴查院的院长怎么当的,连西胡的奸细到了京城都没有察觉,是不是有所失职啊?”
“陛下,此事有些内情,还请陛下允准臣单独禀告。”
庆帝冷哼一声,然后看向曹璋。
“曹璋,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判?”
“陛下,判案并不在城卫军的职权范围之内。”
“那朕非让你说呢。”
“陛下之命,臣岂敢不从,臣觉得凶犯之死虽然不在身受刑讯之伤上,但跟刑讯之伤使凶犯身体虚弱有直接关系,故而臣以为应当治京都府尹玩忽职守之罪。
其次,范闲命人暗中追踪凶犯下落,此事与庆国律法不合,虽然他是为了查出幕后真凶,可仍有公器私用之嫌疑,故而臣以为应当予以严厉斥责。
再次,二皇子护卫虽然意外卷入截杀案之中,但是其身为护卫,居然连自身的防卫都做不好。
这样的护卫虽然未触犯国法,但已经不适合再待在二皇子门下,毕竟二皇子乃是天潢贵胄,不可不防啊。
最后,本案西胡奸细欧阳无锋嫌疑最大,但是鉴查院任由其在京都兴风作浪,实有懈怠之嫌疑,可陈院长说其中有内情,臣不好置喙,请陛下明鉴。”
“赖御史,你觉得曹璋说的怎么样?”
“陛下,臣以为曹大人说得很好,但是臣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范闲乃是鉴查院一处主办人尽皆知,如此轻判,难以负重,而且臣还有本要参,请陛下允准。”
“你还有本要参?
朕若是不答应,岂不是让人说朕昏庸,赖御史,那就在此参吧,就在这天空之下,想参什么就说什么?”
“陛下,臣身为都察院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闻风上奏之权,除非陛下将臣罢免,否则臣今日定要参奏。”
“好,那你就参吧。”
第629章 各有算盘的众生相
“好,那你就参吧。”
庆帝这话声音不大,但熟悉庆帝的人都知道,庆帝此刻有些生气了,其实就连赖明成自己也感到了一股子杀气,可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弯腰拱手。
“陛下,臣先参城卫军大统领曹璋,虽然他用钱给歌女桑文赎身,但是他难逃利用职权之便,所以臣参他公器私用。”
看着赖明成非要寻死,曹璋也是无可奈何,之所以把桑文这个事情放到面上来,就是打算自己给自己泼点污水。
“陛下,臣曹璋,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下不为例,罚俸禄半年。”
“罪臣曹璋,多谢陛下宽宥,多谢赖御史提点。”
“赖明成,你可满意了?”
赖明成参曹璋就是搂草打兔子,他今天的目标可不是曹璋,顶多算是开胃菜而已,毕竟曹璋喜欢逛青楼、喜欢人妻的事情谁不知道?
“陛下,曹璋乃是庆国栋梁之才,陛下小惩大诫,乃是陛下仁德,臣不敢置喙,只盼着曹大人今后多惦念陛下恩德,能恪守己身、尽职尽责,多为京都百姓做些实事。
另外,臣对曹璋曹大人能在私人情感前不徇私,能在强权面前不低头的风骨,还是有几分敬仰的,虽然处置有些过轻,可也算言之有物了。”
“曹璋,你对赖御史给你评价,怎么看?”
“陛下,臣惶恐,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不敢承受如此夸赞,只当其是鞭策,不过臣会谨记陛下恩德和赖御史的鞭策。”
“赖御史,你还有什么参奏的?”
“陛下,臣要参范家父子,其与抱月楼一案牵扯极深,这是有目共睹的,身为朝官、私开青楼,这于理不合。
如今又因抱月楼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有损我庆国朝廷之颜面,另外范闲在抱月楼凶犯被截杀一案中涉嫌公器私用,长此以往,难免会败坏朝纲。
臣以为范建身为户部左侍郎,范闲身为鉴查院提司、一处主办,范家屡受皇恩,却不思报国,请陛下为我庆国律法张目,臣请重罚范家父子。”
“范建,你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臣次子范思哲顽劣少礼,被人蒙骗,成为抱月楼大东家,这是臣教子无方,臣对此无话可说。
臣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以家法处置,将其逐出京都,发往苦寒之地磨砺身心,为此臣愿以接受陛下处罚。”
“先有国法,才有家规,难道范侍郎的家法大过国法吗?”
“犬子范思哲并不是官身,开青楼虽有损声誉,但也不违背国法,所以也不存在赖御史所说之罪。”
“范侍郎好是巧辩,若是这般说,那满朝文武谁没有妻儿老小、七亲八故,要是谁都如此恣意妄为,官为私用、沆瀣一气,必将国将不国,臣请陛下圣裁。”
庆帝看了赖明成一眼,然后又侧身看向宰相林若甫,“林相,你乃百官之首,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若甫现在是曹和平的老丈人,而且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儿子林珙的死,跟范闲遇刺有极大的关系,甚至在他心里,范闲即便不是凶手,也脱不了干系。
“回禀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抱月楼涉及的命案都没有说清楚,此时怎么就聊到家规了呢?”
没等庆帝说话,坐在林若甫身边的枢密使秦业,他也站了起来,“陛下,臣附议,毕竟人命关天呐。”
曹和平站在一边,看着朝中的文武巨头分别讲话,陈萍萍的脸色变得毫无表情,但是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戾气,还是让曹和平捕捉到了。
“言之有理,人命关天、查无实证,既如此,范家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等到凶案查明之后,再做计较。
但人证在京都被人当街截杀,多亏城卫军控制局面,可归根到底是京都府护卫不利,京都府尹撤职查办,交有司衙门查办。
此案涉及北胡奸细,嗯,陈萍萍,此案就交给鉴查院去办吧,朕希望鉴查院尽快彻查此案,还京都百姓一个安定生活。”
“臣遵旨。”
若果换成旁人,可能事情到了这里就告一段落了,但是赖明成可不是一般人,庆国朝堂上出了名的疯狗,属于逮谁咬谁,还不松口的那种。
“陛下,臣还有本奏。”
“准。”
“陛下,臣蒙圣恩,领都察院为国查贪,在之前的名单基础上,又查到京都贪官一十五人,请陛下御览。”
他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本名册,侯公公将名册接过来,将名册呈交给了庆帝,庆帝看了一遍之后,合起来又递给了侯公公,赖明成见此,便又开了口。
“陛下,名单上的一十五人经过都察院查证,都有大量的银两来路不明,还有就是这些人与二殿下相交颇深,银钱来往就是明证。
可是臣查了二殿下王府明面上的收支情况,这样大笔的银两根本无从出处,这不由让臣想到了一件事。
鉴查院小范大人曾经参奏长公主殿下与北齐走私,走私获利的银两都被送回了国内,而那一十五人职责与内库贸易都有所牵扯。
那臣就想问一问二殿下,是不是与内库走私也有干系,所以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长公主走私一案。”
当赖明成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不少官员甚至开口呵斥,不过那些巨头们各个脸色严肃,根本看不出什么内心活动,庆帝看了赖明成一眼,声音古井无波。
“不准。”
“陛下,三思啊。”
“走私一案,查无实证,纯属揣测,如今你又将此事与李承泽联系在一起,着实有些荒唐,朕念你一心为国,此事到此为止了。”
庆帝这话一出来,范闲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之前他上奏内库走私,被庆帝给按住了,现在赖明成重提,又被按住,他心中很是不甘。
太子脸上也有些变色,其实之前范闲参奏李云睿走私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李云睿私下和二皇子搞在了一起,所以他也希望庆帝能查清此事。
不是为了什么清白不清白,他只是希望二皇子被牵扯其中,若是能被查实的话,二皇子将会退出皇位争夺,可惜了啊。
至于林若甫脸色未变,只是看了庆帝一眼,还有就是陈萍萍、范建等人脸色也各不相同,但是心里都有一个想法,这个赖明成还真是杀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