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托斯沉默地跟在队伍后面,手里紧握着自己的木碗和勺子。
一天的劳作暂时麻痹了思绪,但一踏入这飘扬着巴格尼亚双头鹰旗帜的营地,那份沉重的屈辱感又悄然爬上心头。
带着复杂的心情,他熟练地走向打饭的长队,领取了一份和其他工人一样的晚餐。
一大块黑麦面包,一碗热气腾腾,浮着油花和肉块的杂菜炖汤,甚至还有一小块奶酪。
巴格尼亚人给伐木工,还有所有投奔这里的本地人的伙食确实丰盛,远超他在苏瓦诺城破后流亡时光中能想象到的水平。
阿托斯端着沉甸甸的木碗,刻意避开人多嘈杂的中心区域,在营地边缘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背靠着一辆堆满木料的马车坐下。
刚咬了一口面包,还没来得及咀嚼,不远处几个同样刚打完饭,聚在一堆木箱旁的伐木工压低的争论声就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所以我说,咱们现在到底算哪边的人?”
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安。
“米尼西亚?可咱们的国王在哪儿?军队在哪儿?我们连他们个影子都没见着,苏瓦诺被蛇人占了那么久,还不是靠巴格尼亚人打回来?”
“话不能这么说,小汤姆!”
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立刻反驳,带着老派人的固执。
“咱们生下来就是米尼西亚人,血管里流的是米尼西亚的血,给巴格尼亚人干活,那是没办法,是为了活命,可根儿不能忘!”
“根儿?”
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插了进来,阿托斯下意识看过去,他认出说话的人,这是队伍里一个平时话不多,眼神却很精明的中年工人。
“老约翰,你说的根儿在哪儿?在苏瓦诺的废墟里?在那些被蛇人啃光的骨头里?还是在那群只知道在王都收税享乐的老爷们口袋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有力。
“看看咱们手里的碗,看看这肉,看看咱们身上这暖和结实的粗布衣服,再看看头上这能遮风挡雨的帐篷,哪一样是米尼西亚王国给的?
都是是巴格尼亚人给的!
他们管我们吃,管我们穿,还派兵保护我们不被蛇人叼走!”
“就是啊。”
又一个声音加入,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而且我听说,巴格尼亚的那位克里斯陛下,娶了咱们米尼西亚的一位贵女当王后!我们和巴格尼亚人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他为啥不能是咱们的国王?
咱们为他效力,给他砍木头建营寨打蛇人,有啥不合理的?我看比给那些不管咱们死活的米尼西亚老爷们卖命强多了!”
“胡说八道!”
老约翰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王后是王后,国王是国王,克里斯是巴格尼亚人的国王,怎么能是咱们的国王?
你这是忘本,是背叛!”
“背叛?”
那个精明工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怨气。
“谁先背叛了谁?是咱们想离开故土给巴格尼亚人干活吗?
是咱们的国王和军队先抛弃了咱们,抛弃了整个苏瓦诺,抛弃了东部海岸!!!
要不是巴格尼亚人打过来,咱们现在要么是蛇人的口粮,要么还在哪个山洞里啃树皮,老约翰,你说当米尼西亚人好,好在哪里?
是税更重?还是死得更快?”
“你……”
老约翰气得说不出话。
“我觉得皮特说得有道理。”
小汤姆的声音怯怯地响起,但明显被说服了。
“当巴格尼亚人,至少克里斯陛下管咱们死活,他会派军队保护保护我们,让我们有饭吃,有活干。
米尼西亚?米尼西亚给过我们什么?除了收税的时候……”
争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木勺刮碗底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迷茫,痛苦,却又被现实利益冲击得摇摇欲坠的认同感。
阿托斯僵硬地坐在原地,手里的面包仿佛有千斤重。
工人们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他最敏感,最痛苦的神经上。
尤其是那个叫皮特的中年工人的话……
“谁先背叛了谁?”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剑柄,却只摸到了粗糙的木碗边缘。
他低头看着碗里丰盛的炖菜,那几块炖得软烂的肉块,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
是啊,巴格尼亚人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给了他们安全和温饱。
而米尼西亚……米尼西亚只给了他们绝望和被遗忘。
远处,一个抱着孩子的米尼西亚女人正笑着和一个巴格尼亚士兵说着什么,士兵递给她一小块糖果,让孩子高兴得在女人怀中翻滚。
这一幕,在夕阳下显得那么和谐,可是这画面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阿托斯的心上。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机械地咀嚼着。
他曾经为之浴血奋战,引以为傲的米尼西亚身份,在残酷的现实和眼前温饱的对比下,似乎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符号,一个带来无尽苦涩的枷锁。
而那个飘扬在营地上空的双头鹰旗帜,以及旗帜所代表的那个强大,冷酷却又有效的克里斯陛下,正以一种无可辩驳的,物质的方式,侵蚀着他们这些流亡者最后的精神家园。
阿托斯沉默地咽下食物,胃里沉甸甸的,心却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争吵后陷入沉默的工人们,投向营地中央那面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巴格尼亚军旗。
夕阳的金光为它镶上金边,却照不进阿托斯眼中那片冰冷的,被背叛的黑暗。
他曾经是守护者,如今却连自己守护的身份都变得模糊不清,在这片被异国炮火和异国粮食笼罩的土地上,他该何去何从?
第437章 他们来干什么?
圣讨军正在稳定地攻略着蛇人沼泽。
拜伦站在沼泽边缘湿冷的滩涂上,浑浊的泥水漫过他破旧的草鞋边缘,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身上那件深褐色的粗麻长袍沾满了泥点和潮湿的水汽,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
此刻的他,佝偻着背,双手插在袖筒里,眼神浑浊地望着前方弥漫着毒瘴与硝烟的沼泽深处,活脱脱就是一个饱经风霜、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老农。
拜伦的模样和大祭司一点都不沾边。
当然,他确实不是大祭司,他只是前大祭司而已。
如今的拜伦,不过是圣讨军中的一员,有些特别,却没有任何的权柄。
这是克里斯陛下的惩罚,拜伦不敢反抗,这也是他接受丢你雷姆阁下的命令,前来工作的主要原因。
暴虐的君王已经对拜伦手下留情了,他必须要感恩。
远处,圣讨军阵地方向,炮火的轰鸣声间歇性地传来,每一次爆炸都让脚下的泥地微微震颤。
现在的拜伦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痛苦。
不是战争带来的痛苦,战争对大地而言不过是短暂的瘙痒,而是更深层、更根源性的污秽和扭曲。
蛇人盘踞的这片沼泽,像一块溃烂的脓疮,正不断侵蚀着大地的生机。
拜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微光,他缓缓地地蹲下身,布满老茧和泥污的右手,轻轻按在了冰冷湿滑的滩涂泥地上。
没有吟唱,没有光辉的仪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外泄。
他就像是一个疲惫的老农,在劳作间隙,无意识地触摸着养育他的土地。然而,就在他掌心接触到泥土的刹那……
“呃……”
拜伦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栽倒。
站在边上的祭司立刻蹲下来,扶住拜伦。
“大人,您怎么了?”
“快……”
拜伦没有理会祭司的关心,他只是用力抓住后者的手臂,抓得祭司都下意识的痛叫出声。
“快去通知丢你雷姆指挥官,蛇人向北边移动的,大规模的……它们的数量很多!”
……
无独有偶,当大地母神的祭司踉踉跄跄的跑回圣讨军的军营,仓促而狼狈地闯入指挥官军帐内的时候,丢你雷姆正在皱着眉头聆听着侦察兵的汇报。
侦察兵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沼泽边缘特有的泥痕和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而急切。
“大人,我们在沼泽北面三十里公里,靠近纳西山脉那一侧的灰岩隘口附近发现了大规模军队集结的迹象!
大人,不是蛇人,是军队,米尼西亚人的军队……从隘口附近上的旗帜,外面的营帐,还有通道上大量驮兽的痕迹来看,他们的规模至少有一万人之余,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灰岩隘口?”
丢你雷姆的眉头锁得更紧,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铺在桌上的粗糙地图。
那个隘口是通往米尼西亚腹地的通道,隘口的尽头就是纳西要塞,这地方距离蛇人沼泽的核心区域尚有一段距离,但是也不是很远,也就三十公里左右。
所以,米尼西亚人终于动了,只是他们在那个位置集结是想干什么?
向圣讨军进攻?
可是中间还搁着一个蛇人沼泽呢。
他们要打蛇人?
嘿,如果米尼西亚王国有这个勇气,那他们为什么不早来,非要等秋后,就快要入冬的时候赶来?
这个时候进入沼泽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天气变冷了,除了穿着死亡兵团套装,背着喷火器的玩家之外,NPC士兵的行动,肯定会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
米尼西亚人这是想干什么?
丢你雷姆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军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湿冷的沼泽气息和刺眼的午后光线,年轻祭司几乎是跌撞进了军帐。
“大人,大祭司……呃,是拜伦大人让我向您汇报,大量的蛇人北上了,它们要离开沼泽!”
“恩!?”
丢你雷姆一下子就愣住了。
“嘞了个大草,我现在知道米尼西亚人这是来干什么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