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探入腰间的防水弹药包,精准地捻出一颗新的,更大一号的绿色信号弹。
其手腕没有丝毫抖动,信号弹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滑入弹巢的弹仓。
“咔哒!”
手腕回转,弹巢合拢,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然后微微抬起左臂,信号枪口指向斜上方那片被沼泽瘴气,浓烟以及尚未散尽的第一颗信号弹绿光所笼罩的,铅灰色的低垂天幕。
枪口的角度经过精确计算,确保信号弹能在足够高度,最醒目的位置炸开。
“砰!”
第二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沼泽短暂的,只剩下火焰燃烧声的死寂。
这一次,那颗炽亮的绿色光点带着尖锐刺耳的哨音,如同逆飞的流星,笔直地,决绝地刺破浑浊的空气,射向压抑的天空。
在信号弹升天的下一秒,周围的沼泽,那原本被火焰焚烧后暂时死寂的泥潭和焦黑的草甸,毫无征兆地“活”了过来。
“咕噜…咕噜噜…”
不是气泡,是更密集,更粘稠的搅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被第二颗绿色信号弹映照得一片惨绿的沼泽地,仿佛沸腾的墨绿色粥锅。
一个个泥浆漩涡在焦黑的边缘,在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旁,甚至在看似平静的水洼里迅速形成。
紧接着……
“哗啦……哗啦……哗啦……”
伴随着一连串破开泥浆的声响,一道道矮小,瘦削的墨绿色身影猛地从泥潭中窜了出来!
其数量一时之间难以估计。
蛇人如同雨后沼泽里疯狂滋生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地出现在黑白熊的视野中。
不过,黑白熊却发现这些新出现的蛇人,体型远不如刚才被白磷信号弹烧死的战士。
它们大多只有普通人高,甚至更矮一些,身躯显得干瘪而缺乏力量感。
覆盖全身的鳞片不再是深沉的墨绿,而是呈现出一种肮脏,黯淡的灰绿色,甚至带着病态的斑驳,仿佛长期营养不良。
它们手中的武器也简陋得多,只有粗糙的骨矛,磨尖的石块,甚至有些只是徒手,爪子上沾满淤泥。
它们从泥浆中探出上半身,湿漉漉的鳞片在惨绿的信号弹光芒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但它们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迟疑和……恐惧。
几乎所有的蛇人,那数量众多的,冰冷的黄色或灰黄色竖瞳,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场地中央……那具还在微弱燃烧,散发着浓郁焦臭与白磷甜腥毒气的蛇人战士残骸上!
那景象似乎过于骇蛇了,以至于本应该第一时间发起袭击的蛇人,却在出现之后直立不动。
细碎,压抑,充满了不安和畏惧的嘶鸣声在蛇人群中蔓延开来,取代了本该有的凶残咆哮。
它们扭动着蛇尾,在泥浆边缘不安地游移,焦躁地用爪子拍打着浑浊的水面,溅起细小的泥点。
那双双竖瞳在惨绿的光线下,不断在黑白熊那如同钢铁堡垒般的身影和地上那具凄惨的战士尸体之间来回扫视。
蛇人们进攻的意图被巨大的恐惧硬生生扼住了喉咙,它们包围着黑白熊,形成了一个不断蠕动,散发着腥臭的包围圈,但没有任何一条敢率先冲上来。
那具还在冒烟的尸体,就是最直观,最血腥的警告……冲上去,就是被那恐怖的高温火焰活活烧成焦炭!
黑白熊也没有动,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蛇人,评估着它们的战斗力和智力。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蛇人这个群体正在变弱,并且是全方面的衰落,数量,体格,智力,还有野蛮嗜血。
“真可惜,这个活动持续不久了。”
黑白熊这样说着,他接着举起了喷火器,不过在扣下扳机之前,他想起了什么,检查了一下喷火器上的那道蛇人战士留下的伤痕。
“应该没问题,还能用一会……”
第441章 意料之外
当那颗翠绿色的照明弹如同不祥的鬼火,在沼泽地平线上方撕裂昏暗的天幕,将一片区域染上妖异的惨绿时。
前米尼西亚王国的军官,现在的巴格尼亚铁路兵团的第一大队的大队长阿托斯,几乎在信号弹炸开的同一秒就冲出了哨站那简陋的木门。
“全体跟我来,快!”
他的吼声穿透了防毒面具的过滤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无需更多命令,早已整装待发的巴格尼亚铁路兵们,这些穿着统一制式、沾染泥浆的深灰色大衣军服,戴着防毒面具,装备着燧发枪,还有长矛的汉子们如同被按下了启动开关的机器,沉默而迅猛地跟随着他们的大队长,一头扎进了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沼。
在离开哨站加固后的土地,泥浆迅速淹没了他们的小腿,以至于每一步都沉重而艰难,但阿托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绿光笼罩的区域,那颗翠绿色的照明弹意味着什么,阿托斯很清楚,他没有忘记培训课上的军官所说的内容。
奔跑带起的冰冷的泥水拍打着防水裤,沼泽特有的、混合了腐烂与未知毒素的恶臭透过面具缝隙顽固地钻入鼻腔。
但这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此刻却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阿托斯胸膛深处积压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怒火与仇恨。
蛇人!
这个词汇在他脑海中炸开,瞬间淹没了其他所有思绪。
什么巴格尼亚,什么米尼西亚,那些曾经如同枷锁般束缚着他灵魂的身份认同,在刻骨的仇恨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到前几天,那个同样弥漫着沼泽恶臭的黄昏。
伊薇拉在伐木场找到他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复仇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阿托斯麻木的心脏。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荒谬和……一丝卑劣希望的洪流淹没了阿托斯的内心。
阿托斯觉得伊薇拉疯了。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后者的征召。
因为在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不是国王的画像,不是首都的宫殿,而是那些被蛇人拖入泥潭深处、发出凄厉惨叫的平民。
是那些在沼泽边缘哨站被蛇人毒牙洞穿、身体迅速肿胀发黑的年轻士兵。
是那些被焚毁的村庄,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焦糊味,还有蛇人身上那股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蛇腥与腐烂混合的气息。
最终,是那如同实质般燃烧的、对蛇人的仇恨,压垮了一切。
此刻,他想把所有的怒火,倾泻在那些滑腻、冰冷、散发着恶臭的蛇人身上!他要让它们付出血的代价!
十倍,百倍的偿还!
阿托斯带着三百名,一个中队编制的铁路兵,如同复仇的灰色洪流,在及膝深的泥泞中奋力跋涉。
那颗惨绿色的照明弹就是他们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也预示着前方的血腥。
当他们终于冲破最后一片散发着恶臭的芦苇丛,抵达那片被绿光笼罩的核心区域时,即使是阿托斯这样身经百战、满怀仇恨的前军官,脚步也不由得猛地一顿。
紧随其后的三百名士兵,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从疾行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泥浆搅动的咕唧声,在弥漫着焦臭与血腥的空气中回荡。
眼前,不再是预想中黑白熊被蛇人围攻的苦战场面。
那是一片……屠宰场。
惨绿的照明弹光芒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冰冷地照亮了舞台中央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杰作。
上百条蛇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这片被火焰焚烧过的焦黑泥沼。
它们形态各异,死状凄惨。
有的被高温火焰烧成了蜷缩的焦炭,鳞片爆裂,露出里面熟透的暗色肌肉。
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拦腰斩断,断口处墨绿色的血液混合着泥浆,流淌成恶心的溪流。
有的头颅碎裂,凹陷下去,显然是被沉重钝器砸击。
还有的被某种锐器精准地贯穿了心脏或咽喉,伤口处还在缓慢地渗出粘稠的液体。
空气里混杂着蛋白质焦糊、烤肉的诡异甜香、浓烈的血腥和蛇类特有的腥臊,形成一种足以让最坚强的胃部翻江倒海的混合恶臭。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尸骸之上,矗立着一座由蛇人尸体堆积起来的小山。
这座尸山并不规则,却带着一种野蛮而震撼的仪式感。
扭曲的肢体、断裂的蛇尾、焦黑的躯干被粗暴地垒砌在一起,最高处离泥沼地面足有三米多高。
尸山之巅,稳稳地站着一个身影。
正是黑白熊。
他那身厚重的防火服和防毒面具上沾满了泥浆、墨绿色的血污和焦黑的灰烬,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喷火器巨大的燃料罐斜背在身后,粗壮的喷管垂在他身侧,喷口处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余烬,袅袅地升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他手中紧握着的,不再是信号枪,而是一柄沾满粘稠污物的长柄工兵铲,铲刃边缘在绿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寒光,几片破碎的鳞片还粘在上面。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惨绿的照明弹光芒从他背后斜射下来,将他钢铁般的身影拉长,投在下方更多扭曲的尸体上,更添几分肃杀与恐怖。
整个场面,寂静得可怕。只有沼泽远处传来的零星怪响,以及尸体堆里偶尔响起的、不知是未死透的神经抽搐还是内部气体逸出的“噗嗤”声。
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和尸山顶端那个沉默的身影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燧发枪和长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防毒面具后的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是一个人做到的?
阿托斯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撼、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他预想过战斗的惨烈,预想过需要付出代价才能支援到作为友军的巴格尼亚人,但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这已经超越了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近乎艺术般的屠杀!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心绪,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直到离那尸山大约十米的地方才停下。
他抬起头,仰望着尸山顶端的那个身影,声音因为激动和震撼而有些沙哑,穿透防毒面具喊道。
“你……还好吗!?我们来支援了!”
尸山顶端的身影动了。
黑白熊缓缓地转过头,那模糊的防毒面具观察窗转向阿托斯的方向。
他似乎花了一秒钟才将视线聚焦在下方的人群和喊话的阿托斯身上。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见到援军的激动,除了有些疲倦之外,黑白熊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味刚才的战斗。
然后,他那透过防毒面具滤器传来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毫无波澜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被绿光和尸骸填满的沼泽上空。
“嗯,你们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回答过于简单,又或者是在陈述一个刚刚经过验证的事实。
他微微低头,目光扫过脚下层层叠叠的蛇人尸体,那些形态各异、死状凄惨的怪物残骸,仿佛在看一堆无足轻重的垃圾。
接着,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阿托斯和那三百名目瞪口呆的士兵,用那种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的语调,抛下了一句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话。
“蛇人,变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