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闲汉真的钻进人群里消失了。
落魄书生有点傻眼，不过既然那闲汉也还敢报上自己的位置，估计应该不是骗子，多半还是自己的钱给少了。
“呼……”落魄书生长出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仙云台对面这个巨大的广场。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而这广场上依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许多小商小贩井井有条的站在白线划定的摊位上，而且还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扔到专门准备的竹篮里。
广场上行人如织，时不时的停下来指着摊位上的吃食……旁边一个冒着蒸汽的建筑物上书三个大字“清华池”，也不知是做什么生意的。
这个广场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是三年前绝不曾看到过的。
“国泰民安啊……”望着这幅繁华的画卷，那落魄书生不由得摇头叹息了一声，心中的情绪也就平复了下来。
“这位兄台。”落魄书生来到仙云台二楼门口，拱手问道，“请问……”
“抱歉，仙云台二楼仅对会员开放……请问您有会员卡吗？”门卫礼貌的答道。
随着开业的时间越来越长，来这边的门卫也大概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人了，说起话来也流畅许多。
“呃，我不是想上楼。”落魄书生被这一句话堵得难受，“我是想请教一个问题。”
“您说。”门卫依然保持着礼貌。
“听闻……”话说一半那落魄书生有些怀疑的看着门卫——这家伙真的知道什么叫“科学”吗？怎么看都是个粗鄙武人罢了！
就在那落魄书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的时候，楼梯上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我就说别来了嘛！侯老爷子的徒弟说的不咋样，本子也不行……”
“好好好，你说的对，可咱们也不能现在就去会春楼吧？”
“说的也是哈，可惜仙云台的班子是越来越难见到了……”
楼上两位身穿华丽锦衣的公子哥缓缓的走下来，看他们身上那华丽的锦衣之上还有金线银线的妆饰，明显属于“锦上添花”的那种最高档的锦料，但却又与李家的“云锦”风格不同。
他们身上的“妆花锦”的底子都是黄相爷家的纺织厂织出来的，而后又分销给了其他布商，这些布商人就在这些织锦的基础上开发自己的“妆花锦”，对原本牢不可破的“云锦”市场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原本华丽无双的“云锦”不仅产量少，在纹理、颜色和创意方面又不及眼下市面上的这许多“妆花锦”品牌，所以红火了无数年的“云锦”此时竟有些颓势。
“……等等，这不是颜术颜少卿吗？你守孝回来了？”其中一位锦衣公子哥仔细的看了看落魄书生的脸，“怎么？颜少卿也想上去看看？”
“……”落魄书生眉头微皱，却并没有回答。
“这位乃是我朋友，让他上去吧。”那锦衣公子哥掏出一块银牌晃了晃，随后来到落魄书生面前道，“颜少卿请随意，只要进了这个门点心茶水都是免费的……为兄还有些俗世要办，就不多陪了。”
说罢，那锦衣公子与同伴嬉笑而去，落魄书生望着那锦衣公子的背影沉默不语。
“颜公子，可要上楼？”刚刚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门卫此时却客气了许多。
“不必，但我有些是想问你。”落魄书生也不等门卫答应就继续问道，“你可知道这‘科学’是何种学问？”
“哦？颜公子也知‘科学’？”那门卫笑道，“莫不是因那昨日的电灯？”
“……是。”落魄书生点点头。
看这门卫的反应，最近应该有不少人问过他这方面的问题。
“这‘科学’乃是我家公子闲着没事倒弄的一些古怪学问，多半要划归到‘格物’之学，但少半又与‘格物’略有不同。颜公子若有兴趣那边有专门讲解电灯原理的小册子，上面讲得清楚明白……价格也不贵，一文钱一本。颜公子若有兴趣可买来一观。”
“哦……”一身落魄打扮的颜少卿懵懵懂懂的来到那曾经的纪念品售卖处。
原本这里卖的都是一些评书话本、仙云台周边的仕女图什么的，现在又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小饰品、小玩具……而讲述电灯原理的小册子也在这里售卖。
“这位客官，您想买点什么？”售货员大妈热情的问道。
“……那个。”颜少卿也没多废话，掏了一枚铜钱扔在桌上，就拿走了一本薄薄的宣传册。
颜少卿刚过来就被这宣传册的封面所吸引了——一个素描的灯泡。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看也就懂了这东西是会发光的……
打开册子第一页就是电灯泡的结构、材料，而且上面还有相应的示意图。不过看完之后颜少卿也没弄懂这电是哪来的，而这灯泡为什么通上电就能发光。
再往后翻就发现这小册子里就开始继续讲“光”了，例如光的反射、折射、散射，太阳的光，月亮为什么发光等等。
“……本身不会发光，反射了太阳的光？？”
虽然看完之后不理解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但最让颜少卿无法理解的就是太阳与月球的概念。
什么？月亮是个球？而且还不会发光？
幸好小册子还没讲月食以及月亮阴晴的原理，否则颜少卿更要爆炸了。
其实肖恒早就想到电灯的出现会引人瞩目，所以事先印了一批宣传册。这些宣传册有两个作用——首先是安抚无知的百姓不要以讹传讹，其次就是吸引一些对自然、物理感兴趣的人。
发展到现在肖恒越来越觉得高端的技术人才是瓶颈了，而他的学生虽然已经成长很快了，但一个个都偏科严重，这样下去并不利于他们未来的发展。
所以在基本盘已经稳定下来之后，肖恒决定可以适当的对外招收些可堪一用的人，所以这才有了这么个模糊不清的宣传册，为的就是勾起有识之士的好奇心。
“……”颜少卿越想头越大，最后索性将那小册子叠一叠准备揣进怀中。
而就在此时，路灯亮了。
原本暗下来的天色被路灯驱散，整个广场都变得灯火通明！
“嘶……”
颜少卿震惊的合不拢嘴，就连手中的小册子掉在了地上都没发现。
节122 天子近臣
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热闹的美食广场。
颜少卿顺着那灯光的方向望过去，就见那光源来自之前那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柱子——之前那带路的闲汉就是去那柱下的烤肉摊。
广场上人来人往，对于突如其来的光芒似乎并没着怎么吃惊，议论了一番之后居然也就算了。
其实在此之前广场上就已经有了路灯，只不过那个时候用的是油灯而已。而现在用上了电灯也不过是由烧油变成了用电而已，反正都是亮他们也管不得为什么亮了。
“……”颜少卿默默的弯下腰，捡起刚刚掉落的那个小册子，仔细的看了一眼封面上的素描灯泡，然后这才郑重其事的重新将它打开。
之前颜少卿对于这个小册子上的内容并没有看得太仔细，一方面是不太信任，另一方面也真的是看不懂。
而此时对照着实物重新再看这小册子，尤其是小册子里面的灯泡分解图……灯丝、玻璃罩、真空、电阻，各式各样完全看不懂的词汇涌入颜少卿的脑子，让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而这个时候图文对照的好处就来了——不用看懂文字的意思，只要看图就好了。
例如那中央的灯丝显然就是整个系统发光的关键，而这灯丝居然是碳化了的竹条！？
而在玻璃灯泡的示意图上，有个排出某种气体的示意图，虽然无法想象是怎么“排出”来的，但结合“真空”这个词就不难理解了——真正的空无一物。
这里面似乎蕴含着某种大道，然而有限的知识储备却让颜少卿怎么也无法想明白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等颜少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最近的那根路灯下，而阵阵脂肪与蛋白质的焦香不停的钻进他鼻孔，令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香吧？这家的烤串最香了，听说是从秦府里传出来的独门秘方……要不要来一串尝尝？”
忽然，之前那位闲汉的声音在颜少卿身边响起，而与此同一根脂肪微微有些焦黄的肉串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颜少卿抬起头就见那闲汉就坐在旁边的小木桌旁，桌上还摆着一壶酒。
“来吧，尝尝吧，反正都是你的钱……”闲汉笑道——这闲汉下午从颜少卿手里赚的100文都消费在酒肉上了。
“多谢。”颜少卿也没再拒绝，接过肉串之后也学着闲汉的样子咬住一撸……一块烤肉就入了口，刚入口的时候还有些酥脆，咀嚼几下肉汁和已经融化了的脂肪就从烤肉中渗透出来。
“这香料可不比肉便宜了……”颜少卿一口就吃出了复合香辛料的味道，这些香料基本来自南洋，可是很金贵的玩意。
“哈，管他呢！好吃就行。”闲汉起身从旁边又拿了个酒杯放在颜少卿的面前，给他倒上了一杯黄酒，“咱们这市井小民求的就是两个饱一个倒，也不知这好日子也不知还能过上多久……赶着活吧。”
说罢，那闲汉又呲溜一声喝掉了杯中微微有些浑浊的酒液。
“今朝有酒今朝醉……”颜少卿看着手中这杯价格低廉的浊酒忽然洒脱一笑，学着闲汉的样子一饮而尽。
“老板！来20串肉，再来壶酒。”颜少卿也没问价钱，就扔出一串铜钱道。
“好嘞……”那店家手脚麻利的从炭炉上数了20串烤好的肉，又从旁边的温酒的桶拿了一壶酒来。
颜少卿将肉串和酒往闲汉那边推了推，那闲汉倒也不客气，微微一笑拿起肉串就撸，边撸边含糊不清的说：“公子可还有事要问？”
颜少卿捻起了一根肉串却不放进口中：“没什么，只是临安城里如此繁华，却不知你为何而忧？”
“北边要打仗了，听闻这金人多半是扛不住的……等那蒙元灭了大金，下一个可就是我们大宋了。”微醺的闲汉侃侃而谈。
“哦？何出此言？”颜少卿挑了挑眉毛，北方战事将起他还是知道的，可这市井闲汉为何如此悲观？虽然他在家守孝三年，但守孝归守孝，这天下大势他还是比较关心的。
此时朝堂之上的主流看法是蒙金之战无异于鹤蚌相争，大宋即便做不了那得利的渔翁也是坐山观虎斗、未作钓鱼台……至少在阁老们看来只要这蒙金战事一起，对我大宋那叫一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秦大人你知道吗？被金人偷袭占了应天府后且战且退，最后在平江府外抵住了金人南下之势，最后等金人渐露疲态之时果断出击将其击溃……”
那闲汉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仿佛他此时就站在平江府的城楼上，对面就是金人大军一样……不管说得咋样，至少这架势算是拉足了。
“秦大人文武双全，自不是宵小金人所能撼动的……”对于秦荐击退金人的事颜少卿所知不多，但他知道秦荐是读书人里为数不多的知兵之人，外面盛传他是当代武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嘿！还真是！你们这些书生，只会动嘴皮子……”那闲汉嘲笑道。
“你！”颜少卿有些着恼，可没等他发火那闲汉就笑道：
“你觉得金人是宵小之徒不足挂齿，可那与金人打生打死的秦大人却觉得金人之强不是我大宋所能敌的，即便金人败走也多半是因为凛冬将至的关系，其实他们杀伤金人的数量少之又少。”
闲汉在仙云台混得时间足够长了，所以也有不少“一手信息”，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一手信息都是肖恒有意识放出来的，主要就是为了提高其他人的警惕心，万一蒙元南下灭宋，有人听到了这句忠告搞不好就能救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我大宋近年来武备越发的松弛了，对上金人都是如此的吃力，若是对上蒙人……那可真的就要被摧枯拉朽了。”
“你们啊，你们这帮书生就知道空谈误国……嗝……”
那闲汉已经喝了挺长时间了，现在似乎有些醉意上涌，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圆滑世故了。
“……这番话你是从何得知的？”那颜少卿当然知道这市井小民是说不出这番话来的，定是有什么人谈及这件事之后被他无意间听到的。
“常逛仙云台的谁不知道啊……那仙云台可是秦大人家的买卖，他们府里的人如此说多半秦大人的态度也是如此。”说到这儿，那闲汉忽然笑道，“你总不会说你比亲大人还看得清吧？”
“若秦大人都是这种看法，那多半就是真的了。”颜少卿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可惜已经半醉半醒了的闲汉根本没心思看别人脸色了。
原本颜少卿还想打听一下这电灯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到秦荐对于北方战事的悲观看法之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小生还有事要办，就不多陪了。”说罢，颜少卿也不管那闲汉说是很么，自己就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颜少卿就跑到鸿胪寺，找到相识的人了解了一下北方的情况。
等到早朝散了之后，一脸担忧的颜少卿就来到皇宫门口等待召见。
颜少卿本名颜术，守孝之前在宗正寺任职，乃是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
所谓的颜少卿，其中少卿指的就是他的官职。
唐宋以来，朝廷的行政结构一般都是三省、六部为主。
三省一般指的是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
而六部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以上三省六部就是一般所说的中枢，而除此之外还设有九寺六监。
九寺六监的职能有的与六部相交叉，有的则完全没有关系，一般来说有权力交叠的部分的寺、监就需要配合六部工作。
例如颜少卿刚刚去过的鸿胪寺就是归“礼部”管辖，而颜术自己所在的宗正寺则主要负责处理皇室、外戚等……这倒是与清朝的宗人府职能差不多，但除了”宗人府“的功能之外，宗正寺还负责管理和尚、道士之类的宗教人士。
颜少卿站在皇宫门没多久，就有宦官来迎。
“呦，颜少卿回来了，官家可是总念着您呢……”那小宦官显得很热情，而颜少卿回乡守孝之前可是没少进宫，所以也知道如何与这些阉人交流，很快的就与那小太监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