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00节

  敬礼

第137章 老江湖

  “五叔?”江小道有点意外,但并不显得十分惊讶,“爹,你有多大把握确定是他?”

  此时,胡小妍正坐在父子二人身后,听到这番对话,便挪动着木轮椅,来到停尸房的门口,关上房门,反锁。

  江城海颔首侧目,看见了儿媳的举动,不由得微微点头,接下来才去回答儿子的发问。

  “一半吧!”江城海叹了口气,“说实话,现在也没多大把握。不过,现在陈万堂死了,要是老五有一丁点儿想跑的意思,那就肯定是他。”

  江小道有点惭愧,他了这么长时间去查内鬼,却一直没有头绪,到头来,还是要靠老爹自己寻出内鬼的破绽,于是便很气馁地问:“爹,你从哪看出来五叔是内鬼的?”

  江城海并未急于说出自己的推论,而是先把昨天晚上遭遇夜袭的来龙去脉、交火情况,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昨晚那场夜袭,虽然动静挺大,但实际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分钟。

  说清楚了当时的情况以后,他又指了指自己左肩上的枪伤,说:“我这处伤,是从身后打过来的黑枪。”

  江小道更愧疚了,问:“现在咋样了?”

  江城海摆了摆手——显然,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昨天晚上,那黑枪打了两下,只不过一下没打中,一下打中了。”

  江小道和胡小妍默默点头,静静地听着。

  江城海则继续说道:“当时,你四叔和六叔,都在大门口附近,子弹不会拐弯,当然不会是他们。伱三叔一开始在炕上,就已经中枪了,你大姑他们来的时候,还在炕上,所以也不会是他。”

  “也就是说,当时你身后只有二叔、五叔和七叔?”

  “对!”江城海点了点头,补充道,“你二叔和五叔,早年是胡子,论玩儿枪,都是好手!你七叔是个兵痞,更不用说。”

  换言之,这仨人,要是连开两次黑枪都没打中要害,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如果说第一枪的时候,江城海尚在行进之中,没打中还算情有可原,可第二枪的时候,江城海已然愣了一下,竟还是没打中要害,就实在有失水准了。

  “也就是说,开枪的人,可能有点别扭,或者……”江小道想起病房中五叔胳膊上的绷带,“受伤了?”

  “这只是其一!”

  江城海忽然话锋一转,却问:“小道,还记得我咋教你开枪的不?”

  保命的能耐,怎么会忘?

  但这个问题太过宽泛,包括枪械的构造、保养、持枪、瞄准、射击以及实战等等。

  “那当然记得!”江小道不解地问,“具体是指哪方面?”

  “拿枪。”

  “那就是单手和双手呗!”

  江城海又问:“两种持枪的优劣是啥?”

  双手持枪,正身——优势在于枪身稳定,便于瞄准、射击;劣势在于正面受敌,受击面积大,自身容易受伤。

  单手持枪,侧身——优势在于受击面积小;劣势在于枪身不稳,哪怕是神枪手来了,十步开外,单手去打活物,基本也只能靠撞大运。

  昨晚夜袭,场面极度混乱,陈万堂的手下初时火力刚猛,沈国良好不容易寻出个空档,冲杀出去,江城海看得真切,当然是单手侧身。

  右手将,侧身冲出,却在左肩膀头上挨了一枪……

  不过,这种推论,并不能让江小道信服。

  “爹,你这就有点儿牵强了!按你的说法,当时那么乱,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万一是跳弹呢?”

  “这只是其二!”

  江城海不慌不忙,又指了指躺在案板上的金孝义,接着说:“昨天晚上,夜袭一开始,你四叔就中了枪,后来又帮你六叔挡了十几刀,从始至终,都一直趴在院门口。”

  江小道又看了看四叔,没有吭声。

  金孝义一直趴在院门口,开黑枪的时候,便已经快不行了。

  但是,老四在临死前的那个举动,让江城海觉察到了异样——金孝义很可能看见了,是谁开的黑枪!

  “按你四叔当时那个姿势,应该看不到老二和老七,至少看不到老七!”江城海接着说道,“要是仰面躺着,倒是有可能,但你四叔一直都是头朝下,趴在地上。”

  江小道接过话茬儿,问:“爹,那六叔会不会也看见了?”

  “应该没有,他当时正忙着从地上爬起来,心思都在你四叔身上,而且,要是他看见了,可以直接跟我说。”江城海顿了一下,欲言又止,“除非——”

  很快,他又摇了摇头,重新回到原先的思路。

  “当然,这也只是其三。”

  “还有?”江小道神情错愕。

  江城海点了点头,又把刚才韩策过来探病的事说了一遍。

  “老五跟你二叔和四叔不一样,他平常几乎很少发表意见,但在刚才,听说陈万堂死了,而他的手下还活着的时候,他看起来比谁都想杀了那些人,这一点,也有点反常。”

  话到此处,江小道早已怒不可遏,当即冲老爹反问道:“听你这么一说,那还等啥?不直接插了,留着过年啊?”

  一个可疑之处,尚且不足以说明什么,要是同时满足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在江小道眼里,便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胡小妍方才开口道:“但这些都是猜的,没凭没据,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去去去!”江小道转过头,不耐烦地摆手轰道,“老爷们儿说话,你别老跟着瞎掺和!在旁边好好听着就行了,有啥话等回去你再跟我说。”

  他倒不是信不过小妍的判断,只是觉得眼下一切都得听老爹的安排。

  没想到,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

  江城海一把将小道的脑袋拧过来,低声呵斥道:“臭小子!我既然让小妍跟着过来了,就有她说话的份儿!而且,她说的也没错,我刚才说的那些,的确都是猜!”

  说罢,他又一次指了指案板上的金孝义。

  “小道,我让你俩来看你四叔的死状,不为别的,就是让你记住他现在是什么样。这样,如果真是老五,等你杀他的那天,想想你四叔,别心软。”

  “放心,我知道了!”江小道重重地点了点头,“爹,要是五叔想跑,就算坐实了吧!”

  “嗯!”江城海沉吟一声,“不过,要是他不跑,你就还得查下去。”

  “那也就是说,其他人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

  “对。”

  江小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问:“爹,昨天周云甫那老登,派张九爷过来告诉我,让我盯着点苏家。你跟苏家,到底算咋回事儿呀?”

第138章 父与子

  奉天,苏家大宅。

  青砖石墙,红瓦飞檐,影壁、抄手游廊、东西厢房,一座形制极其传统的三进大院。

  书房里传来一阵轻快的鸟叫声,书架上塞满了早已蒙尘的线装书,茶桌上摆的不是茶具,而是一座大号留声机,黄铜色的大喇叭冲着窗口,没声。

  桌案上铺着一张画,没画完,有顽石和枯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站在案前,手里拿着一管笔,皱眉、外头,掂量着该把笔尖上这几朵梅点在什么地方。

  少倾,前院的下人踮着脚尖,来到老爷子近前,察言观色,欲言又止。

  苏元盛已经老了,颧骨上爬满了老年斑,连手肘上的那块皮,都跟着松弛了下来,这让他看上去慈祥了不少,但家里的长工下人,却很清楚老爷子年轻时的作风。

  “说!”

  听到老爷发话,那下人才敢茑声细语地说:“老爷,少爷回来了。”

  “噢!”老爷子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画纸,“让他进来吧。”

  “是!”

  片刻过后,苏文棋穿着一身旧式长衫,头戴“六合瓜皮帽”,里头垫了条假辫子,来到父亲跟前,垂手而立,轻声说:“爹,家仇得报,陈万堂死了。”

  苏元盛面不改色,想要落笔,又犹豫地停了下来,却问:“去跟你大哥、二哥说了没?”

  苏文棋恭恭敬敬地回道:“还没,先过来给您请安,待会儿我再去祠堂。”

  “嗯,那江城海那兄弟几个,怎么样了?”

  “刚打听到的消息,老四金孝义死了,江城海和老三孙成墨、老五沈国良,也都受了枪伤。”

  苏元盛在一根枯枝上点了三笔梅瓣,左右看看,不甚满意,便说:“你昨晚应该再拖一会儿,再告诉周云甫。”

  “爹,一死三伤,也够他们吃苦头了。毕竟,我当初答应过江城海,要是他的兄弟和儿子有危险,会想办法帮他们一把,他这才答应跟我暗合,不会对苏家动手。如今,我出尔反尔,已经……”

  话没说完,苏元盛忽然偏过头,乜斜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

  苏文棋连忙把头低下:“爹,你不也常说,伱挺欣赏‘海老鸮’吗?”

  “我是挺欣赏他,所以我也很忌惮他!”苏元盛又拿笔重新蘸了蘸彩墨,“他那几个弟兄,没有省油的灯,单凭一个老七宫保南,就能把白家那个王三全给清了,神不知、鬼不觉,你不忌惮?”

  苏文棋点了点头——确实,“海老鸮”那几个弟兄,都不是一般的江湖打手。

  昨晚陈万堂夜袭江宅,二十多人,愣是没杀掉江城海等人,这让他真切体会到了“海老鸮”这三个字的分量。

  如果他们真要对付苏家,着实令人头痛。

  老爷子接着说道:“年轻那会儿,我拉拢过一次‘海老鸮’,没成;前年,你又拉拢了一次,周云甫明明已经颓势了,结果还是没成。”

  “爹说的是。”

  苏文棋不敢反驳,尽管他跟“海老鸮”事先已经有过了约定。

  苏元盛又在枯枝上点了几笔。

  “一个有能耐的人,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去请,结果还是不能为己所用,就要尽快除掉。我是爱才,但我只爱能为我所用之才。”

  周、苏、白,奉天三大家,就数苏元盛的年纪最大。

  老爷子如今的岁数和精力,已经不允许他时时刻刻地盯着家事了,因此柜上的生意,全都交给小儿子打理,自己则处于半退隐的状态,只在关键时刻,给儿子提点两句。

  跟周云甫联手,是为了用最小的代价铲掉陈万堂,为爱子报仇。

  瞒着江城海,故意拖到最后关头再告知周云甫,为的是让“海老鸮”和“穿堂风”两败俱伤——只有这样,才最符合苏家的利益。

  周云甫承诺跟苏家握手言和?

  呵!苏元盛的心里,只顾冷笑。

  他太了解那老登的人性了,周云甫说要言和,不过是因为担心腹背受敌罢了,一旦他缓过这口气,就绝不会记得苏家的好。

  至于苏元盛为啥没趁机偷袭那老登,一来周云甫自己还有人手,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也不符合周家一贯的行事准则:最少的代价,赚最大的利益。

  况且,江湖上传言甚广,周云甫已经时日无多,韩策又扶不起来。

  苏家实在没必要非得争一时之勇,而且,这也不符合小儿子想要洗白家族的本意。

  面对父亲的教诲,苏文棋向来只管点头:“爹说的是,爹说的是。”

  苏元盛没让他退下,他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吩咐。

  等到画完了寒梅图,老爷子撂下笔,忽然问:“咋样?”

  苏文棋规规矩矩地绕到桌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回道:“形神兼备,意境悠远,爹的画工越来越好了!”

  “是么?”苏元盛拍了拍手,“那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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