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09节

  柴刀砍断皮肉,嵌进颈椎,卡住了!

  沈国良啷当着脑袋,整个人因失血过多而蠕动起来,完全出自于神经反射。

  然而,偏偏是这一阵看似不经意的声响,却让沈国良伸向门环的手,毫无预兆地停在了半空。

  深夜,城东秘宅。

  江城海闷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宫保南将枪口往前推了一下,发出最后通牒。

  沈国良喘了一会儿,淬出一口裹着粘稠血液的牙齿,忽然间“咯咯”大笑起来,龇开血盆大口,道:“小道,大哥果然没看错你,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啊!哈哈哈哈哈!”

  “看来你不想要痛快的,那你慢慢说,我听着呢。”江小道冷声说。

  江小道把手洗净,随即便在桌上狼吞虎咽起来,胡小妍在轮椅上作陪,给两人倒酒驱寒。

  “军爷,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今晚要是出不去,就不一定要等到啥时候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国砚完全跟不上江小道的思路。

  那是江小道第一次主动杀人,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毫无生气,可小道的手里仍然紧攥着鞭子,一下,一下,机械式的反复鞭笞那具已死的躯壳。

  沈国良突然改变了主意,今晚不回家了。去老式的客栈、去新式的宾馆、哪怕是去窑子里对付一宿……

  临要走出院门,江小道又想起了什么,便说:“再等一会儿!”

  “噢,谢谢大嫂!”

  “你是谁的五叔?招,还是不招?”

  宫保南见过类似的场景。

  ……

  江小道一边说,一边牵马进厩,忽然间余光一扫,瞥见小北风神色慌张地从屋里跟了出来,心里便不由得沉了下去。

  沈国良应声狼狈不堪地哀嚎起来。

  他并非惊讶于小道的枪法,而是惊讶于小道的果决!

  从服装的形制来看,不是巡防营的旧军,而是从北大营借调来的新军士兵。

  沈国良浑身一怔,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过了很久,他才像是从冰河里爬上岸的落难者一般,颓然而又无力地说道:“老七,还得是你啊!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好的身手。”

  沈国良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几张奉票,茑悄地塞进那士兵的手里。

  “来!你能喝不?别老滋溜滋溜的,一口闷了嗷!”江小道跟他碰了个杯,“干了!”

  回去的路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行人,每一处墙角,似乎都藏着冷箭;每一条胡同,似乎都架着枪口——果然,夜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得了。

  “吃饭呐!干喝啊?”江小道敲敲饭碗,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小道面不改色,手起刀落,“铛”的一声,剁下老五的左手。

  他的声音很低沉,或者说,有点儿沙哑。

  “反水倒戈,临阵脱逃!”江小道故意把人头拿到他面前,“枭首——这已经是绿林里最轻的惩罚了!他是胡子,懂得规矩,从反水那天开始,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别回头啦!就是你!”那新军士兵扯着嗓子,吆五喝六,“过来!”

  从嘴巴里呼出的哈气,在朱漆门板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七叔,接着!”

  想罢,沈国良立马便要转身离开,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未及扭头,一根冰凉透骨的枪管,便抵在了他的后脑。

  赵国砚点了点头,看着一锅乱炖,脑子里净是鲜血淋漓,全然没有半点胃口。

  真是不可思议,奉天城几十年来,哪怕是打仗的时候,城内戒严都没到这种程度。

  没想到,这老哥收了钱以后,仍然横在道中间,竟在那装傻充愣、一言不发,仿佛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江小道立马收敛起平常戏谑的神态,一脸严肃地看向老爹,问:“是五叔?”

  时辰尚早,但北国的冬夜来得很快。

  “告诉小,菜先热着,等我回来一块儿吃,再去打二斤酒,挑贵的!”

  “其实,我对大哥——”

  内鬼现形,但他却阴沉着脸,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军爷?”沈国良皱起眉头,问,“我这边,可以走了吗?”

  “军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沈国良越过对方的肩膀,往后看了两眼,又问,“您——是这一片管事儿的?”

  赵国砚确信,此时的沈国良,已经死了。

  沈国良的脸色顿时铁青。

  “嘿!你咋还不走?在这愣着干啥?”新军士兵没好气地骂道,“今天哥们儿心情好,没抓你就不错了,赶紧滚,别他妈在我这晃悠碍眼!你拿那眼神瞅我是啥意思?啊?”

  沈国良别无他法,只好老老实实地转身回去,本想着去其他城门那边碰碰运气,却发现城内的各个交通咽喉、城门楼子、甚至是马拉铁道,都有灯火掩映,不是新军、就是巡防营;不是巡防营,就是巡警。

  赵国砚一脸空茫地点了点头:“会!”

  沈国良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伸出手抵住门板,却听“吱呀呀”一声响,院门大开,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谁在里面等着。

  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朝院内迈出了步子。

  兜兜转转小半天,沈国良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家的宅院门口。

  “有人对了胸中意,能让人来能吃亏。”

  “沈国良,你知道规矩,自己招,可以给个痛快。”江小道不再称呼五叔。

  沈国良手牵一匹老马,肩上斜跨着黑布行囊,闷不吭声地赶路,不时回头张望两眼,也不知是不舍,还是害怕。

  “不不不!”沈国良慌忙摇头,“我认!我认了!是我!我对不住大哥!但是!但是陈万堂骗我!他没跟我说过那晚会出事!我要是知道……知道的话,我肯定会告诉你爹!真的!小道,算我求你,给五叔……不,就给我留个全乎吧!”

  “呼——”

  “啊!啊!啊!”

  沈国良有些踌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应该走过去问问。

  沈国良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牵马上前,换上一副连自己也觉得腻歪的笑脸。

  起初,对于沈国良的怀疑,仅仅是猜测,但如今他心虚要跑,哪怕他没有反水,畏敌于先、临阵脱逃,那也一样是江湖大忌,理应遭受重罚。

  “你会骑马吗?”

  宫保南仍然不响。

  说不出任何缘由,只是单纯有种不祥的预感。

  “嚯!爷们儿,你还挺上道!”

  “军爷,呵呵,伱叫我?”

  “七叔!回家吃饭吧!”

  拿钱不办事儿,这新军看起来还不如巡防营讲究呢!

  可兵就是兵,蔓儿再大的江湖老合,倘若无权无势,也只能任由官兵宰割。

  “呵呵,也没别的什么事儿,就是看你们值夜辛苦,身为百姓,想表示表示,慰劳一下兄弟们。”

  小北风连忙应声点头:“好,道哥,我知道了!”

  江小道如同鬼魅一般,从门后斜杀冲出,一把薅住老五的脖领子,将其拖到院墙的角落,随后一记窝心脚,把沈国良踹到墙根底下。

  江小道往嘴里送了一块冻豆腐,接着说:“今天给四叔报仇,也算你一份功劳,先前咱俩的帐,就算一笔勾了,但你得跟我媳妇儿说说,那天晚上,咱俩打架,是不我赢了?”

  那是将近十年以前的事儿了,在辽阳,在冯老太太的江湖客栈。

  “嗯!”

  “那行,你骑沈国良的马,让七叔自己走回去吧!”

  江小道拽了两下柴刀,没拔出来,竟踏出一脚,踩在沈国良的脑袋上,再硬生生地拔出来,刀不够快,再砍,再拔——直到人头坠地!

  宫保南别过脸去。

  ……

  确认了沈国良无法再做反抗后,江小道关上保险,收起匣子炮,转而从屋里拎出一把柴刀,默不作声地走到近前,蹲下身子。

  江相派谭仁钧的“恩寡情淡”之说,似乎应验了。

  “昨天?”新军士兵冷哼一声,“昨天晚上我还没吃饭呢!关昨天啥事儿?赶紧滚蛋,再磨叽,我抓你去隔离了啊!”

  滚烫且粘稠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迸溅得江小道满脸都是。

  这时,胡小妍突然插话说:“小道,最近鼠疫闹得厉害,我合计让那几个风口别在外面吓跑了,而且也要过年了,让他们在这住着吧!”

  老奉天内城外郭,沿着小西关大街一路北上,便是外郭门,小北边城门。

  “什么情况?”江小道问。

  “回去吧!总督大人有令,奉天全城戒严,不得出入,走吧走吧!”

  沈国良其实早已感觉不到疼,只是单纯因恐惧而吼叫。

  小道开枪,他们并不意外,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这四枪开得太稳、太准——那不是怒火中烧后的狂乱;而是恩消怨泯后的冷血。

  身后的赵国砚则是惊得肝胆俱颤——这个沈国良,不是他的五叔吗?

  说罢,就见他抡圆了胳膊,一把生锈的柴刀劈空挥下,径直砍在了沈国良的脖颈上!

  “咔——噗嗤!”

  电光石火之间,宫保南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在原地,近乎于目瞪口呆。

  宫保南连忙小心翼翼地接住配枪。

  门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只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来。

  走上前去,正要开门的时候,身后的老马见此情形,突然打了一个鼻响,似乎是在对这一趟毫无意义的旅途表达不满。

  江城海先在西屋睡下了,宫保南没有胃口,也跟着去了大哥所在的房间,不一会儿,那屋里也亮起了烛光,老哥俩似乎在说些什么。

  鲜血“咕咚咕咚”顺着脖腔潺潺流进,渗透在泥土里,最后一丝皮肉也断裂了。

  赵国砚则忍不住干呕起来——终日混迹于市井江湖的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胡子做派!

  沈国良杀心顿起,可看了看对面的三十几号兵丁,最终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江小道转过头,站起身,一脸漠然地看向老五。

  俩人正没话找话,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付着,小却突然笑着推门进屋,只见她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却始终难掩兴奋之情。

  于是,心情便跟着愈发沉重起来。

  江小道抡起柴刀,当即朝沈国良的面门劈去,虽然用的是刀背,可老五的腮帮子上,仍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嘴里稀松乱晃的臼齿。

  “门没锁,直接推开吧。”宫保南冷冷地回道。

  “千日交心千日好,一日恩消义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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