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211节

  没想到,掌柜的态度更加坚决,连忙摆手赶人:“走走走!别搁我这磨牙,顺子,送客了!”

  江连横见状,神情忽地一冷,却说:“张胜,你要这样,咱好话可就不能好说了!”

  “你咋知道我叫张胜?”掌柜的面露不安,忙说,“我可告诉你,我敢买这玩意儿,那就是有门路,别想着敲我竹杠,门儿也没有啊!”

  这话说的,江连横手下四风口,领着全城的小靠扇,一个开门营业、抛头露面的掌柜,岂有打听不到的道理?

  “我不光知道你叫张胜,还知道你七年前从热河来到奉天安根,原先是皮字门,倒腾野药的,懂点医术,但是不多,看病开方子,只能保证一点,吃不死人。我说的对不?”

  掌柜的微微怔住,整理了一下衣冠,旋即双手抱拳:“敢问弟兄,哪条线上的,能否亮纲甩个蔓儿?”

  江连横呵呵笑道:“辣蔓儿,吃得杂,要门托底,横、荣两家半吊子。”

  说完,他又悄悄侧过脸,冲北风咳嗽了两声——这小子,该让你狂的时候,你眯门子了!

  赵正北反应慢了半拍,强出头道:“那你算问着了!我大哥,那可是脚踩周云甫,拳打白宝臣,义父‘海老鸮’,线上的合字,谁来了不得捧场叫声‘道哥’?”

  张胜心头一惊,歪头看了一眼门外的马车,确认无误,当下便连忙赔上笑脸:“哎呀!原来是道哥啊!失敬失敬!说实话,我老早就想拜会你了,可是一直没门路、没机会,赶巧儿,今儿可算把你盼来了!”

  这时候,伙计却又不合时宜地走出来,黑着脸冲江连横说:“两位,请走吧。”

  “走你妈个头!”张胜劈头盖脸便骂,“赶紧去给沏茶!上我屋,挑好茶,别含糊了!”

  说完,他又转过头,陪笑道:“乡下的大老赶,眼拙,没见过世面!道哥,来,咱屋里坐!”

  江连横客气了几句,随后便跟着掌柜的一同来到后屋。

  张胜嘴里片刻不闲,一边絮叨,一边在屋里翻箱倒柜,转过身时,便随之呈上几款戒烟药。

  “道哥,我是真不知道,原来你也好这一口,雅兴,雅兴啊!今天你来,我肯定不能让你空俩手回去,这几丸药,你先拿回去吃着,哎,千万别跟我提钱,我听不了那个。什么时候你吃完了,回头再派人来我这拿,全当咱交个朋友。”

  江连横瞥了一眼药盒,里面大概有七八丸的样子,便问:“这东西,你有多少?”

  “咋了?”张胜问道,“不够?不够也不要紧,你先拿回去尝尝,得意哪个,你回头再跟我说,我给你淘弄去,就是——我这生意,你以后可得多多帮衬啊。”

  “不是够不够,我就好奇问问。”

  “哦,那要看你要什么样的了。”

  张胜按照福、寿、康、宁四品,逐一介绍下来。

  最便宜的和平戒烟丸,只需一角,其余品类,样目繁多,有天然戒烟丸、无双戒烟梅参片、乃安戒烟药片、英国产的戒烟精水……

  其价格,每粒也都在二三角之间,上下浮动。

  若问配方,那也是五八门,同是线上的老合,张胜也不相瞒,直接把那些滥竽充数的挑拣出去。

  有那最便宜的,一角钱三丸,是拿益母膏混着烟膏枯灰混合而成,不灵,瘾上来,只能图个安慰。

  还有一些,由桂皮、陈皮、枳壳、红枣、猪皮等等配料,熬制而成,其效用如何,亦未可知。

  张胜伸出手,将桌上的药丸一分为二,劝说道:“道哥,我也不蒙你。这边几个,是正经戒烟丸,你要真想戒了,你来这个;要是跟家里装装样子,听我的,你来这边这几个。”

  江连横一愣:“咋?这几个不正经?”

  “嘿嘿!道哥,这就是生意上的事儿了。”

  言外之意,不能再细问了。

  同是门里人,能做到不互坑互骗,便是仰敬了你三分威名,可要再往根上刨活,那就坏了规矩。

  对此,江连横自然明白,但却打定了主意要刨根问底,二指搓揉着药丸,冷笑道:“里头掺了烟土吧?”

  张胜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嘿嘿,别问,回去试试,你就啥都知道了。”

  “诶?这颗药丸,你咋没说叫什么呢?”

  江连横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粒戒烟丸,剥开纸糊的包装,却是一颗红丸。

  张胜笑道:“这个,没名,就叫红丸。”

  江连横拿起来,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却问:“这个多少钱?”

  张胜伸出巴掌:“五角一颗。”

  “它咋这么贵?”

  “道哥,你别看它贵,劲儿也大呀!去年我卖七角钱,都有的是人买。拿回去,抠三瓣儿,一瓣儿顶别的六瓣儿。吃去吧!吃完以后,腰不酸、腿不疼,神清气爽,一口气爬三层楼,你都不带喘的!”

  “这家伙,那不得憋死?”江连横问,“进口的私货?”

  张胜笑道:“东洋货!”

  闻言,江连横立马放下,重新包好。

  他虽然不懂这些东西,可有一样却是万分笃定——鬼子总是没安好心,决不能轻信。

  伙计端上三盏茶水。

  江连横又问:“张掌柜,这东西,你有多少?”

  张胜端起茶水,似笑非笑地说:“道哥,那得看你要多少了。”

  “千儿八百的,有没有?”

  “噗!”张胜立时呛了一口,余惊未定道,“道哥,你是要拿他煮粥还是咋的?”

  “你就说有没有吧。”

  “没有!别说我这没有,整个奉天,除了鬼子,但凡有第二家能出这么多,你立马把我插了都行。”

  江连横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鬼子那边能有?”

  “有也没用!”张胜摇了摇头,“千儿八百的,数量太大,你就算有钱,鬼子也不会卖给你。”

  “为啥?”

  “道哥,你想想,这么好的东西,鬼子不得攥在自个儿手里?你要是想倒腾这玩意儿,那得从他们那拿到特许经营权,得有牌照,就那一张纸,一年下来,老鼻子钱了!”

  江连横挑起眉毛:“这么说——你这个也是私货?从哪淘弄的?”

  “诶!道哥!”张胜连忙抬起手,“你要是能拿到鬼子的特许经营权,那是你的本事,有没有我,你想打听也都能打听到。可你问我货源,也别说我驳你的面子,你这是刨我的根儿呀!”

  不怪张胜拒绝,但凡是个资历高点、蔓儿大点的人,听了这番话,当下都得翻脸。

  江连横也懂规矩,他能这么说,自然也是有备而来。

  “张掌柜,我这可不是来刨你的根儿,我这是来给你浇水施肥来了。”

  “嗯?”张胜一愣,“怎么讲?”

  江连横呵呵笑道:“来之前,我都打听过了,整个奉天,除了官营以外,就数恒瑞、荣安和你们宁和三家药铺的戒烟丸,种类最多,货量最足。”

  张胜默不作声,打听到这种消息,对江连横而言,并不难。

  江连横接着说:“恒瑞的马掌柜、荣安的谢掌柜,可不是闯关东来的,都是老奉天人,生意、人脉那都是根深蒂固,你一个外来的,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能耐肯定不小。”

  “多谢道哥抬爱!”

  “别急!可我也听说,最近马掌柜和谢掌柜,一直在联手打压你,下重金劫你的货源,断你的财路,我没说错吧?”

  所言非虚!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胜一见江连横,才百般奉承、巴结,作为一个刚来奉天、根基不深的人而言,正好需要一座靠山。

  反观江连横,他若想插足这块生意,没有引路的门里人,那便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他虽然在奉天有一号,但恒瑞和荣安两家药铺,把生意死死攥着,江连横若是横插一脚,那便是断人财路、杀人父母,马掌柜和谢掌柜绝不可能轻易松口。

  如今奉天大局已定,没有空子再动刀枪。

  思来想去,这排行第三的宁和药行,自是成了合作的最佳人选。

  张胜跑江湖日久,闻听此言,便即刻猜出了对方的来意,沉吟了半响,方才开口去问:“道哥,这事儿要成,怎么个分法?”

  “这事儿暂且不急。”江连横往椅背上一靠,“我还得先让人去验验你这玩意儿的成色呢!”

  “验!道哥,随你去验!”

  “那你先给我开个眼、指个亮?”

  “道哥,这东西到我手里,那都不知道转了几手了。”张胜苦笑道,“你要真想干这买卖,问我的货源,没啥大用,中间倒手的越少越好,要说货源,无外乎俩地儿。我这一支,头上在谁手里,我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地方。”

  江连横压低了声音,却问:“在哪?”

  “辽南,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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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点兵点将

  十天后,清晨。

  奉天城西,大西关往北,挨着外郭门附近,有两趟窄门土房,合成一条胡同,乃是省城暗娼下处之一,俗称“半掩门子”,住的都是些人老珠黄的窑姐儿。

  一间小屋,进去脱鞋就能上炕。

  白天开了门儿,这帮老妓就往门口一戳一站,揽起客来,无精打采,有点自暴自弃的架势。

  拉洋车的、扛包的、走街串巷的街溜子是主要客源。

  有臭点子来了,老窑姐儿领进屋,先给钱,嫖资不过一元,三五毛的也有。

  点好了数,娘们儿搁炕上一躺,开门,配合着哼唧两声,就算完活。

  其间没有调笑,也不能留宿,端的是直来直去,一拍两散。

  可有一点,欺负人可不成!

  这些老窑姐儿,单蹦一个出来卖,没有后台靠山,最怕碰见“窑痞”,于是便常有三五个老姐们儿,合资雇佣几个附近的流氓帮忙照应,搁行话讲,这叫“扛叉的”,也叫“叉杆”。

  找好了“叉杆”,才敢安心做生意。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找来“扛叉的”,光拿钱还不行,有时候还得被迫跟着睡觉,门里的,管这叫“陪柜”。

  老妓配流氓,合力共生,堪称天造地设。

  时间久了,在一起大伙儿过日子的也是常有。

  当然,其中也不乏那些窝囊废,从一开始就逼着自家媳妇儿出来卖。

  在这“捞毛的”行当里,也有诸多说法。

  比方说,白日同床叫“拉铺”;别人刚走就立刻进去同房叫“刷锅”;像今天这般,一大清早就来寻欢,切口极其贴切,唤作“赶热被窝”。

  李正西没有“赶热被窝”的习惯,平日里也不好寻问柳。

  可既然来都来了,要是不开一枪,还不得让人笑话,疑心他有什么毛病?

  索性也就干了。

  窗外的鸟儿还叫着,李正西便已草草提上裤子。

  炕上的老妓三十奔四,大清早的天儿,头发乱糟糟的,面色枯黄暗淡,额角有汗,连吁带喘,哆哆嗦嗦地盘起腿,抽两下鼻涕,抹一把眼泪,显然是犯了烟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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