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210节

  “就了呗!又不是不能挣!”

  “挣,在哪儿挣呢?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啥情况?”

  “啥情况?”

  “我给你拿账本去。”

  “我不看!”江连横连忙摆手,“仨瓜俩枣的,没意思!”

  胡小妍也不勉强:“好,那我跟你说。”

  “行,那你说吧!”江小道一边拆开宾客送的贺礼,一边提醒道,“说完可得吃饭啊!”

  于是,胡小妍便开始细说从头。

  “盖宅子的钱,我先不跟你算,请了那么多下人,有没有必要,我也先不说。就说咱现在手上看场的崽子,往少了说,也得四五十吧?平均合每人二十元月钱,一月就是一千元,一年就是一万,这还不算年底的红包,国砚他们的分红。”

  “那又咋了?人饰衣服马饰鞍,这叫门面,不能省!知道不?”

  江小道拆开一个白瓷瓶,小心放在茶桌上,转头又去拆下一个。

  “问题是,咱们现在进项少呀!”胡小妍接着说,“门面倒是有了,横不能一年到头白忙活吧?”

  “诶!这你就不懂了!”江连横否认道,“咱现在的生意,为啥能四平八稳啊?就是因为这个门面,赌坊、娼馆,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么?你把门面撤下来,生意他就稳不了。”

  “那也太多了。”

  “不多!我这四五十人,可不是滥竽充数,都是能打的人。我爹以前说过,周云甫最牛的时候,手下大几百人呢!”

  胡小妍冷笑一声,却问:“那周家倒的时候,那大几百人在哪?”

  江连横又拆开了一套西餐具,旋即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看。”

  其实,两人的说法,都没有错,无非是一内一外,考量的角度不同罢了。

  里子上,钱财不够用,是事实。

  面子上,一旦声势颓下来,外人便会趁虚而入,这也是事实。

  可话又说回来,周云甫当年手下能有大几百人,如今的江连横因何就办不到?

  这原因便就复杂了。

  一则,周云甫当年最盛之时,恰逢庚子国难以后,盛京将军远遁,地面上权力真空,自是不受官府约束。

  二则,周云甫积累数十年,方才达到峰极,江连横草创之初,在奉天响了蔓儿,但还远不到声名远播的地步,更达不到让人倒贴拜门的程度。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较之于周云甫当年,江连横缺了一条财路,恰如断腿而行。

  掀开礼盒,江连横的目光顿时定住。

  礼盒内,是一块巴掌大小、由白纸包裹的物件,如同一份茶饼,封条上写着四个字——硬度土产。

  胡小妍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无需拆开细看,江连横闻着味儿便知,这是走私来的洋土。

  巴掌大小的一块,抵得上十亩庄家,一年的收成,难怪烟农抵抗禁烟。

  “西风!”江连横忽地喊了一嗓门。

  脚步声“咚咚”响起,李正西推开房门:“道哥,什么吩咐?”

  “我知道你路子野!”江连横把印烟递给他,“偷摸拿出去卖了,能卖多少钱,看你自个儿本事,可有一点,不管卖多少钱,一律分四份,你们一人一份。”

  “五份!”胡小妍强调道,“还有小呢!”

  李正西嘴角乐到了耳根子,忙伸手去接:“嘿!多谢道哥、大嫂!”

  江连横忽地又抽回手,喝令道:“你小子,要是敢碰这东西,我就一枪崩了你!”

  因为目睹了周云甫暮年的情形,加上老爹和大姑的百般叮咛,他对烟土,向来唯恐避之不及。

  李正西知道道哥的脾气,于是连忙点头:“道哥放心,你都说过无数次了。”

  江连横一挥手:“行了,走吧!”

  房门关上,胡小妍的神思有些飘忽:“小道,烟土的生意,能捡起来,还是得捡起来。这玩意儿,你不干,就会有别人干,一本万利,钱财上来了,肯定会威胁到咱们。”

  “啥?媳妇儿,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江连横瞪眼道,“前两天,城里刚毙了四个走私土贩,你还敢顶风作案?”

  自前朝新政以来,禁烟力度一再加强。

  如今民国当立,总不能越过越回炫吧!

  方总统和大炮孙,纵使有一万个不对付,可唯独在禁烟这件事上,俩人难得同在一侧。

  老方是行伍出身,对烟土自是深恶痛绝;老孙志存高远,强国强种,对烟土也是恨之入骨。

  张老疙瘩如今处处巴结、逢迎老方,当然也要响应方总统的号召。

  省城内,除去附属地以外,并无人敢光明正大地售卖烟土。

  偶尔若有一两处,甭问——后台堪比山高!

  尽管乱世当头,一场倒清风潮,致使许多地方出现“三不管”地段,禁烟力度稍显松弛,但举国上下,目下仍然坚持着前朝的禁烟策略。

  起码——此时此刻,确是如此。

  不过,禁种、禁烟,并不能完全终止烟土恶习,各地租界与私贩者,仍然屡禁不止。

  说到底,还是利益使然,多少达官显贵,暗藏私信;多少烟农,私自种植;多少胡子,强迫佃农改稻为罂;何况是些市井流氓?

  眼前利益,如此丰饶,各方利益者身死以后,哪管洪水滔天?

  胡小妍的说法,自是有些道理。

  贩卖烟土,江连横既是不愿,也是不敢。

  顶风作案没有好处,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无异于给张老疙瘩上眼药,求保都难。

  可是,胡小妍却另开思路,问:“小道,你知道戒烟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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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红丸

  奉天城北,宁和药行。

  破屋烂瓦,背阳开张,看上去相当不起眼。

  店门口戳着一板红纸告示——祖传膏药,独家秘方,包治百病,一帖就灵!

  偶尔有几个烟民经过,涕泗横流,犯了瘾,抓心挠肝地进去,心满意足地出来。

  时过午后,一辆四轮马车,在几人的护送下,“咔哒咔哒”行至门前。

  车身由铁皮包裹,侧开门,还能悬下半截台阶,车身内也是相当宽敞,绒坐垫,人在里头四平八稳,格外舒适,不比以往。

  江连横掀开帷幔,探出头,上下打量了几眼,不禁去问:“北风,打听好了,是这家么?”

  赵正北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嗐!道哥,放心吧!我办事儿还能有差?再说,咱们几个都查了五六天了。城里头,除了恒瑞和荣安两家药铺,就数他家的戒烟丸牌子最多。这三家以外,你要再找,那恐怕就得去戒烟局了。”

  江连横微微点头,推开车门,招手道:“北风,走!陪我进去,跟他耍耍!”

  “对!跟他耍耍!”

  进了店内,里面没有客人,柜上的伙计正拄着脑袋打瞌睡。

  赵正北大步上前,拍了拍柜台:“哎!咋做生意的?别睡了!”

  伙计猛然惊醒,当下便精神了不少,忙问:“两位是来抓药,还是看病啊?”

  “卖货!”赵正北拿鼻孔看人,“把你们家的招牌货,拿出来瞅瞅!”

  “哎!好好好!”伙计连忙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帖膏药,“二位是头疼脑热,还是跑肚拉稀?”

  江连横咂咂嘴,将北风拨开,走到柜台前,却问:“你这——有没有戒烟丸?”

  “有啊!”伙计立马伸出手,“有牌子吗?”

  “什么牌子?”

  “烟民牌照啊!”

  统计烟民数量,发放牌照,按个人情况规定烟土、戒烟丸数量,限期戒断,这是自前朝开始,便施行的举措。

  江连横不禁问:“没牌子,不卖?”

  伙计答:“卖倒是也卖,但价钱得翻一番。”

  “我操,看不起谁呢?”赵正北忍不住嘀咕,“多少钱咱也买得起!”

  四风口里,北风年岁最小,性格张狂,不稳当,如今又有道哥照应,大嫂疼他,十八岁血气方刚,更是容易目中无人。

  伙计见他这副模样,虽然没有出言顶撞,但也怪笑了一声,揶揄道:“这位小爷真会开玩笑,谁也没说伱买不起啊?”

  江连横把北风扒拉到一边,笑道:“自家弟弟,说话太冲,你别多心。对了,你们掌柜的在不在?”

  “在啊!搁后屋吃饭呢!”

  “哦,那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别吃了,出来见我,我打算跟他谈谈生意。”

  伙计心说,这都什么人啊?

  可一见来人衣着不凡,他也不敢冒犯,于是便应了一声,转身回屋去找掌柜。

  江连横趁机回过头,冲北风叮嘱道:“你小子消停点儿!”

  赵正北连忙后退一步,点头答应。

  少倾,后屋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身着棕色绸缎长衫,面容清瘦,颧骨挺高,下巴挺短,蓄了一撮山羊胡遮短,嘬着牙子来到柜前,上下打量了两眼来人,语气稍缓。

  江连横见他身上的穿戴不俗,店面却又如此寒酸,心中便已料定,这店面只是个幌子,掌柜的必另有旁门捞钱。

  “客官,你要谈什么生意?”

  “戒烟丸。”

  “嗐!你要买戒烟药,跟伙计说就行了。”掌柜的大失所望,转身便要离开。

  江连横连忙将其按下,低声说:“掌柜的,我要的可多!”

  “要多少?”

  “先看看牌子再说。”

  掌柜的捻了捻山羊胡,眼珠一转,却问:“戒烟药,有福、寿、康、宁四等,你要哪种?”

  江连横笑了笑:“都看看。”

  “都看看?”掌柜的神情戒备,迟疑了片刻,却摆了摆手,“没这说法,你换一家去买吧!”

  “诶?别啊!”江连横连忙摸出两枚银洋,塞到对方手里,“两块钱,光看货,不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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