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65节

  伙计茫然无措地点点头:“会。”

  于是,宫保南便拿起桌上的账本,从后面翻开,找了一页空白,撕下来铺在桌面上,又从笔筒里拿出毛笔,蘸了蘸墨,递给伙计。

  “写吧。”

  伙计没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问:“写……写什么?”

  “写遗书。”

  宫保南并不去看伙计的脸,而是死死地盯着对方的两只手,语气冰冷地说:“快点儿写,写完给我,我想办法给你送家去。”

  此话一出,年轻的伙计顿时浑身一软,双腿抖如筛糠,当即便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哥!我错了,我今年才二十三,你放我一马吧!”

  “别磨叽了!”

  “哥!不是我贪,我妈有病了,在炕上瘫了半年了都,大夫开的药,我这点工钱根本买不起,我也是没办法啊!哥,我叫王三全,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真没骗你!”

  宫保南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大老爷们儿,能不能别老哭唧唧的?你求我也没用,这事儿不归我管。”

  王三全哪管这些,只顾着狂抓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放声痛哭。

  “哥!你帮我跟他们说说情行不?我求你了,真求你了!”

  宫保南听不下去,一把薅住伙计的脖领子,右手抡起来就是“啪”的一记耳光,耐心已然将被耗尽。

  “哪来那么多废话?写!痛快给我写!”

  这一巴掌扇得不轻,王三全的脸上应声挂彩,鼻血顺着人中缓缓流淌,在唇锋处坠落下来,滴滴答答地点红了柜上那一张红格白纸。

  但也正是这一巴掌,打散了王三全那不切实际的痴想。

  他一言不发,呆呆地怔了好一会儿,随后忽然提起笔,眼神一凛,任由笔锋转动,书下此生绝笔。

  尽管他的手仍然抖个不停,笔迹也歪歪扭扭,字里行间还处处带着对人间的挂念,但老七却没再骂他。

  王三全既然做好了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便已然无愧于七尺之身,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书毕。

  王三全往指尖吐了一口唾沫,试图擦掉遗书上的血迹,但又终究只是徒劳。

  无奈之下,他只好撕掉遗书的几个边角,最后再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捧在双手上,恭恭敬敬地递给宫保南,报上家门;紧接着,又“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哥!请你务必把这封信交到我妈手里,我王三全来生愿做犬马,以报恩情!”

  “拉倒拉倒!”

  宫保南把王三全的遗书揣进怀里,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在这矫情了,一天天净整这些没用的!”

  “哥……”

  王三全再要说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咣”的一声巨响,却见七八个巡警荷枪实弹地冲进屋内,冲着众人大喊大叫。

  “别动!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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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王延宗

  枪响两边,各有不同。

  “卧云楼”倒下两个人,“会芳里”却只灭了一盏灯。

  方才,金孝义和沈国良正跟黑瞎子僵持之际,猛然枪响,吓得看客们顿时耸肩缩头,以为要出人命,可紧接着,却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叫喊。

  “他妈的!光天化……黑灯瞎火,聚众闹事,你们要干啥?一个个眼里还有朝廷吗?”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巡防营的王延宗。

  只见他左手按着腰间皮带,右手拿着匣子枪,甩开膀子,正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

  再看黑瞎子,当然屁事没有。

  看客们长舒了一口气,有人庆幸无人伤亡,有人失望热闹不大。

  想来也是,人人皆知“海老鸮”弟兄七个,心狠手黑,凡是得罪他们的人,不是死于意外,就是离奇失踪——各种蹊跷,不言自明。

  但他们还没狂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敢举枪杀人的地步。

  那是小弟们急于扬名才会干的活儿。

  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放肆。

  毕竟,官府的面子,还是要给。

  否则,金孝义刚才动手,就不是冲着黑瞎子的脸,而是冲着喉咙去了。

  即便万不得已,真要开枪杀人,沈国良也肯定是趁机崩了白国屏,这样才叫划算!区区一个黑瞎子,不值!

  王延宗一声枪响,算是官府出面调停,原本在门外候着的两个跟班,也立马左拥右护,刚才连个屁都没放,现在倒是来能耐了。

  “靠边!靠边!都老实点!”

  许如清见此情形,当即像被风吹了一般,迎上前去。

  “唉!王管带,真是不好意思,今儿出了点状况,坏了你的兴致。你稍等,我这边马上就处理好。灵春儿!灵春儿,快来扶王管带上楼歇着。”

  王延宗一抬手,打断道:“红姐,不用客气!什么状况不状况的,我刚才在楼上,瞅得真真的,不就是一帮街溜子来这找茬儿么!”

  “这话说得过了!谁家做生意能事事顺心?很多事儿,说开了,其实都是误会。有时候,就是少一个公正严明的主心骨,给大伙儿从中调停,赶巧伱在这,能抽空给评个理,也算我和白少爷面儿上有光。是我家的错,我当然要赔不是,要是有什么误会,白少爷那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必不会为难我这个女流之辈。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让老少爷们儿看笑话,不如各退一步,和气生财嘛!”

  许如清八面玲珑,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闻听此言,在场的男女老少,无不在心中赞叹,就连白国屏带来的打手当中,也有几人暗自佩服。

  王延宗更是哈哈大笑,说:“红姐,还得是你会唠嗑!”

  言罢,他又转过身,冲着白家众人,单手叉腰,接着说:“各位,也别说我王延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保卫一方太平,本来就是我们巡防营的职责之一。”

  看客们纷纷点头:“那是!那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延宗偏袒许如清。

  这也难怪,巡防营介于军警之间,说是军,却只能驻防本省,说是警,可武器装备又仅仅逊色于新军,或可称之为“武装警查”。

  巡防营的人员构成,主要为曾经的旗兵、绿营、乡勇、团练,并夹杂着大量的土匪胡子。

  这帮人本就是“旧日余晖”,军纪松弛,江湖气重,因此多半跟周云甫有所交集。

  官匪一家亲嘛!

  正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徐大人在时,强人坐镇,他们这些老旧势力,不敢明着帮扶周云甫,但该维系的“交情”,周云甫却从未落下。

  青天大老爷总有走的那一天。

  如今徐大人调任,周家一夜回春,又站起来了。

  王延宗走到白家人面前,说:“白国屏是吧?刚才,我都看见了。你的人来这,不睡姑娘,非要睡人家大茶壶,这叫有伤风化!掀桌砸碗,这叫寻衅滋事!给你两条路,要么交两百元罚款,下不为例;要么老老实实跟我走一趟!”

  “寻衅滋事?”

  白国屏冷笑一声,走到桌前,说:“我是代表奉天联合商务总会,过来考察各家商户的经营状况,咋叫寻衅滋事?你闻闻这菜,都他妈馊了!还有这酒也酸了!怎么吃?这样的奸商,我们总商会为了奉天百姓着想,这种奸商,必定严惩不贷!”

  都知道这话是在瞎吹,商会从来无权执法。

  “放屁!”王延宗骂道,“你他妈忽悠谁呢?”

  可白国屏并不在此深究,而是突然话锋一转,反客为主,发起责难。

  “我倒要问问你王管带,堂堂一个武官,跑妓院来给老鸨子撑腰,这算咋回事儿?”

  “我找你妈来了!”

  白国屏并不恼怒,而是突然郑重其事道:“王管带,我得提醒你一句。按大清律例,文武官员,不得狎妓!你最好把瞎话编得靠谱一点!”

  大清律例?

  众人微微一怔,只觉得这词儿一直都在,可如今听起来,却又有点陌生。

  按理来说,如今的朝廷,焦头烂额,连社稷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功夫去抓这些细枝末节?

  大清律例多了去了,如今还有几条作数?

  反正肯定没有条约多!

  可问题是,别看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法度只要存在,就能用来借题发挥,铲除异己,杀人于无形。

  王延宗胡子出身的火爆脾气,哪受得了文人笔墨的要挟,当即冲过去就要动手。

  身边的跟班见状,连忙将其拦住,趴在耳边,小声提醒道:“长官,这人不能动!”

  “不能动?”王延宗怒道,“他多个篮子?凭啥不能动?”

  跟班的忙说:“白家跟小东洋有合作公司,白少爷是总经理,动他,整不好,容易惹到鬼子!统领那边特意说过,避免跟鬼子有任何冲突啊!”

  声音很轻,但“小东洋”和“鬼子”这两个词儿,却还是像锥子一般,扎进了旁人的耳朵里,引来看客们纷纷侧目。

  白国屏也听见了只言片语,不禁得意起来。

  “咋样?王管带,还横不?嗯?”

  “原来是这样!哎呀,白少爷,失敬失敬!”

  王延宗故作惊讶,连忙满脸堆笑着款步上前。

  白国屏斜眼看他,不由得冷哼道:“既然知道了,那就麻烦王统领给让个地儿吧!放心,我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你通融一次,我们白家会记着你的好——”

  “去你妈的!狗东西!”

  话还没说完,却见王延宗猛然抬腿,一脚蹬出。

  白国屏一不留神,腹部吃痛,整个人应声向后仰去,幸亏身后的小弟众多,将他及时扶住,否则大概要被直接踹出门外。

  “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狗东西!”王延宗脸红脖子粗,“你妈是缺了多大的德,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认鬼子当爹!”

  “你他妈疯了?”白国屏厉声骂道。

  王延宗猛然抬起枪口,向前冲去。

  “狗汉奸!拿鬼子压我,我他妈毙了你!”

  白家的打手也算忠心,纷纷挡在大少爷的身前,黑瞎子更是从王延宗身后冲过来,作势要把他拦住。

  众人一阵慌乱,就连“海老鸮”和“串儿红”都觉得奇怪。

  王延宗虽是胡子出身,但既然能混上一营管带,想必也是有些头脑,起码得知道审时度势,如今却是这样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要说里面没点私仇,恐怕鬼都不信。

  正在场面极度混乱之时,“会芳里”门外,突然来了两队人马,从衣着打扮看,分别是巡警和巡防营的人。

  “站住!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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