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589节

  意味着天子,已经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年了。

  不是生理上,而是在政治上‘成年’。

  这意味着,他在政治上脱离了‘孩子’的范畴,成为了一个成年人。

  于是,纷纷低下头去。

  赵煦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睛,沉思了一会后,答道:“回禀太母,天下之事,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这役法条例,牵扯天下万民,须得细细察之,徐徐图之。”

  太皇太后叹息了一声。

  韩绛和吕公著,则悄悄对视了一眼。

  眼神中既有着少许失望,却也有着理所应当的神色。

  确实!

  役法一事,牵扯上上下下,无数人的饭碗。

  当年,王安石变法,改差役法为免役法。

  一下子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是大发牢骚,一时天下州郡可谓是官不聊生!

  为什么?

  因为差役法一变,百姓只要交钱就可以免役。

  好多当官的,一下子就没了免费的佃农给他们种职田了,还得自己掏钱去雇下人、养歌姬。

  好多人都不适应!

  而现在免役法已经实行了十几年,贸然大变,就又要打断这条已经稳固下来的利益链条。

  上上下下该有多少人得夜不能寐了?

  但是,下一秒,他们就听到了那位少年天子道:“然而,却可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将现有的制度条贯利用起来。”

  太皇太后闻言,当即问道:“官家的意思是?”

  若是不变制度、法度,就可以弥补缺陷。

  这位太皇太后,当然是愿意做的。

  赵煦轻笑一声,对韩绛问道:“韩相公,元丰八年天下免役钱有多少?”

  韩绛躬身答道:“奏知陛下,元丰八年,户部上奏天下州郡,共征免役钱计有一千八百七十二万贯,其中耗用者九百余万贯,余者解递汴京封桩库。”

  这就是免役法的威力所在。

  一年几近两千万贯的收入,扣掉开支,还能结余数百万贯。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大宋王朝的财政,在罢废了市易法后,几乎就是靠着免役法收上来的免役钱在维持。

  就是……

  收的有点狠了!

  赵煦继续问道:“相公可还记得,今天下州郡厢兵员额?”

  韩绛想了想,才答道:“奏知陛下,老臣年迈,对此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应是二十余万。”

  赵煦点点头,就回头对帷幕内的太皇太后道:“太母,孙臣却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嗯?”

  赵煦道:“孙臣曾问过范、吕两位学士,既在地方,可曾差见过官府雇用之役人,两位学士皆言:皆曾亲见役人,朕又问两位学士:这官府雇佣之人,皆是何人?两位学士皆言,皆乃是地方名望之家作保,熟悉官府及道路之人。”

  “今日,又听了韩相公所言的役法弊病。”

  “孙臣就想着……”

  赵煦眨着眼睛,满脸真诚的问着帷幕内的太皇太后:“有时候,是不是朝廷管的有些多了?”

  “朝廷是不是,可以对民间,对百姓,对天下人更信任一些?”

  “还有这免役钱,是不是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两宫听着,顿时有些糊涂了。

  她们根本跟不上赵煦跳脱的思路。

  一下子就从免役钱,跳到厢军问题上,又瞬间从厢军跳到了自我反思,检讨,感觉大宋朝廷对天下管的有些多,甚至开始检讨起,朝廷收的免役钱是不是没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偏偏在这个时候,韩琦、吕公著已经集体持芴拜道:“陛下圣明!”

  别管赵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他的这个表态,却是有宋以来,最亲民的表态了。

  站在士大夫地主的立场来说,这朝廷确实是管的有点多!

  本朝榷茶、榷酒、榷铁、榷盐……

  只要是可以官营的,官府都恨不得插上一手。

  就算是深山里的矿藏,百姓自己去开采了,官府都会伸手问百姓要钱。

  和大宋相比,周厉王就是个轻徭薄赋的明君。

  士大夫们当然希望,朝廷可以对一些民间领域放松监管和垄断。

  福建人不想榷茶,成都人不想榷盐,汴京人不想榷酒。

  但有用吗?

  没有用。

  赵官家们那是吃不得一点亏!

  准确的说,没有占到便宜就算吃亏了。

  在这种心理驱使下,一个茶法从立国开始就折腾到现在,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次。

  所以,士大夫们,早就在盼着,能出一个无为而治的明君了。

  对很多人来说,皇帝不折腾,就已经足够了。

  而现在这位少主,不仅仅完美满足了他们的幻想,甚至还主动说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样的至圣之语!

  这不是圣明天子,谁能担得起圣明二字?

  他们就只听着少年天子对着帷幕内的两宫说道:“太母,孙臣是这样想的。”

  “是不是可以在汴京附近,找一个地方做个试点。”

  一个新名词出现了。

  试点!

  很形象的称呼!

  也适合熙宁变法以来的大宋朝政格局——其实,熙宁变法开始的时候,所有法令都会先在汴京城试行,然后推广到开封府,最后才普及全国的。

  就像保马法,一开始在开封府内试行的时候,对养马户的财产要求是做出了很强的限制的。

  所以,富户们乐意养马。

  于是一开始其实反响不错。

  后来……后来地方官不顾现实,强行追求政绩。

  再后来,王安石罢相,保马法从一个养马的政策,彻底沦为了敛财的工具。

  养马,已经是次要的。

  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搞钱,成为了保马法的第一要素。

  就像吴居厚在京东都路玩的那些伎俩,纯粹就是冲着搞钱而非养马去的!

  “就在京东都路,寻一个地方罢。”少年天子自顾自的说着。

  “命当地的厢军与地方富户,或以斗纽,或用带泄之法,约为营生,承接来自官府的差役。”

  “不拘是修桥补路,还是兴修水利,仰或者转运钱粮,皆委彼等为之,地方能负担,则地方负担,地方不能,则上中枢都堂,由都堂审核,出封桩库钱供给之。”

  “如此,厢军可得安置,官府不必扰民,百姓也能得利!”

  开门!

  市场经济,自由竞争!

  这是赵煦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也是他认为,目前来说,在大宋王朝这艘破船上,能打的补丁之一。

  韩绛和吕公著听着,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咽了咽口水。

  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作为积年老吏,他们久在地方。

  尤其是韩琦,自从熙宁八年罢相后,他就一直在北方州郡来来回回为官。

  同时,他还真是免役法的首倡者——嘉佑年间,韩绛就已经在鼓吹雇人服役,来取代旧有的差役法了。

  熙宁变法,韩绛是王安石最重要的支持者。

  甚至,就连攻略横山,也是韩绛主动请缨,代替王安石前去的——此事,本该是王安石挂帅,可这样一来,王安石就会离开中枢,失去对变法的主导权,韩绛这才果断接过了差遣。

  所以,无论是过去的差役法还是现在的免役法,韩绛对其优劣利弊,都有足够的了解和认知。

  他可太清楚,大宋体制下,差役法和免役法的玩法有什么不同了。

  为何差役法下,大宋天下州郡的富户,会沦为小吏手中宰割的鱼肉?

  这是因为差役法下,决定谁服役的权力,在下面的小吏手中。

  地方上真正的主官,不会,也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处理这些琐事。

  而地方上的富户,在地方上再有钱,再有名望,只要离开本土本乡,就一文不值了。

  各地的豺狼虎豹都会围猎过来,将之分食殆尽。

  可免役法下,游戏规则变了。

  官府开始出钱雇人做事。

  权力从小吏手中,到了地方主官手里。

  这就变成了一个赚钱的买卖了。

  既然是赚钱的买卖,那么官员就会任用自己人了。

  通常是身边的亲戚、故旧、下人。

  让这些人出去组织、协调本地富户,大家联手将官府的钱吃下去。

  而这些人本身又有着官面身份,还对大宋体制、系统非常熟悉。

  他们办事,自然效率大增,也基本不会再有延误、亏损了。

  就算有,他们也有一万种摆平。

  而天子提出的这个办法,却是更进一步。

  他打算跳过地方官,用地方厢军和地方富户,用斗纽、带泄之法合营?甚至还愿意出封桩库的钱补贴地方财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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