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07节

  王崇古疑惑的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钱嘛,大家一起赚呗。”张四维笑着说道:“能不能请一份永定毛呢官厂志书,我自己办一家毛呢厂。”

  “可以。”王崇古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张四维要是只对钱感兴趣,王崇古还是认这个外甥的,毕竟是亲外甥,可张四维整天对钱不感兴趣,搞那些诛九族的事儿,王崇古就不能认了。

  永定毛呢官厂志是否可以外传,王崇古专门询问过陛下,陛下的回答非常明确的说可以,本来就是羊吃马、羊吃人的把戏,水草就那么多,羊多了马少了。

  俺答汗也好,土蛮汗也罢,就失去了战场最恐怖的机动力。

  羊毛生意,规模越大越好,规模越大,草原越弱,朱翊钧没有军事天赋,但是经济天赋还是有的,搞一搞经济战,削弱敌人的实力,让戚帅的攻伐更加轻松一些。

  王崇古令人拿来一本宫刻本的官厂志,这是三经厂出品的精品,里面的内容包括了官厂的所有增补,官厂志可以在皇庄直接购买,价格比较贵,一套3000两。

  “好生麻烦。”张四维翻阅了几眼,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没想到就一个洗羊毛都能复杂到这个地步。

  王崇古嗤笑一声说道:“赚钱还嫌麻烦。”

  张四维心满意足的拿着书走了,而王谦再次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低声说道:“父亲啊,他真的要赚钱吗?”

  “这个钱他赚不到的。”王崇古摇头说道:“这买卖看似是鲜花锦簇,风越大,鱼越贵,利越厚,就越难,实则是烈火烹油啊,张四维啊,他做不明白的。”

  “儿呀,你切记了,张四维这种人为何如此思索问题?与其说是坏,还不如说是无能,我不坏吗?但是我能做事。他张四维要是能把毛呢生意做明白,也算是能干的人了,能干的人,需要花言巧语摇唇鼓舌?”

  “早就轰轰烈烈开始做了,做成了,就把所有人的嘴堵上了,就像元辅一样,考成法多难,他不还是做成了吗?”

  “不弘不毅之徒,能干成事儿,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爹我不同,你爹我是不弘而毅之辈,没什么心怀天下的野望,就是为了赚钱,也能做成一点事,比如赚钱。”

  王谦则摇头说道:“可陛下和元辅说,爹办事得力,西北安土牧民有功,年前陛下还在皇极殿大朝会,专门下了道圣旨,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爹加了太子少保啊。”

  王崇古想了想说道:“这就是张四维走进了死胡同里,庆赏威罚这四个字,他只看到了威罚,没看到庆赏,朝廷这羊毛生意,真的一直给咱们老王家分一成利,现在还不显眼,一年分几万两银子,明年就是十几万,再过几年,陛下肯给,咱们也不能明晃晃的要。”

  “父亲说的是。”王谦给自己分类了下,他其实也没有心怀天下的弘,但是他有毅,矢志不渝的收买张四维身边的人,在张四维要办出诛九族的坏事时,就开始动手。

  有其父,必有其子。

  父子二人都是不弘而毅之徒,他们心里压根就没什么天下,就是为了赚钱。

  王崇古再摇头对着王谦说道:“我为什么说张四维蠢而且无能呢?”

  “你看这次的修纂大明会典,他就不去想方设法的混个副总裁当当,让马自强给抢了去,你说他不是蠢而无能?这么大的功劳,就像当初他重录分校《永乐大典》一样。”

  修《大明会典》绝对是大功一件,张四维的确不是张居正的党羽,但是张四维动动关系,混不到总裁、副总裁,混个编修官,那也是资历。

  但是张四维连个编修官都没混到。

  大明小皇帝朱翊钧在监工,他在给皇城安装避雷针,这东西并不算新奇,早在汉朝的时候,宫殿的顶部会安装一个一块鱼尾形状的铜瓦。

  而大明皇宫的五脊六兽,都有一个金属的舌头,伸向天空,舌根连接着一根铁线,延伸到地下,用于避雷。

  但是这根铁线不会刷漆,所以偶尔也会有触电和火灾,而且舌头太小了,容易引起散击现象,而新的避雷针则是三尺长的铁杆,用棉布侵蜡再加刷漆的铜线为引线,引入地面。

  朱翊钧还做了一件很有趣的试验,雷击磁铁营造法,就是利用大明皇宫地势高容易引雷的特点,在铁块上进行多次缠绕漆包线,产生磁场,进而制作磁铁。

  为了让电阻尽量的小,朱翊钧选择了专门做了一组对照实验,一组用银线,一组用金线,一组用铜线,来试着制造。

  皇宫,就是朱翊钧的试验场。

  朱翊钧主要还是为了引雷,至于营造磁铁,那只是顺带,动心起念充磁实验,主要是为了选石英石矿。

  大明烧制的玻璃有的时候会带有浓烈的绿色,从玻璃变成绿色琉璃,这是因为里面有铁料伴生物,大明负责烧玻璃的工匠,已经发现了绿色和铁有关,供给皇宫的无色玻璃,就是用磁铁选过,但是磁力不够大,而且容易消磁。

  大明烧制玻璃的流程是,粉碎-除杂-分级-擦洗-磁选,但是一些弱磁性的铁,就无法除去了,就必须用上强磁。

  对于玻璃带绿色,大明工匠们选择的办法是简单粗暴的,宫里用的光学仪器玻璃,全都由天然水晶直接粉碎磁选后烧制。

  陛下和钦天监用那几块玻璃,直接用水晶烧制而成,这年头天然水晶是宝石之物,为了让皇帝看清楚,直接用水晶,这就是一个皇帝在万历年间拥有的无上权力,理论上,天下所有人都在为朱翊钧一个人服务。

  当然那只是理论上,就像皇帝是已知世界最高统治者一样的理论上。

  朱翊钧并没有禁止这种行为,但同样,他也想要用闪电来充磁,来进行进一步的磁选。

  磁铁的需求迫在眉睫,大发明家朱翊钧,开始了在万历四年四月,窃取雷公之力,制造磁铁。

  制造磁铁需要直流的高压电压、需要电阻极小的线圈、需要铸铁合金块,铜铁合金。

  而这些,朱翊钧都不缺,电阻极小,朱翊钧直接用上了金线和银线,如果铜线够用的话,手指头粗的金线和银线,也是要收回的,那都是钱。

  至于电阻、电流、电压这些玩意儿,朱翊钧根本就不考虑,他都要借雷公之力制造强磁了,还要计算这些?

  大明的四月已经进入了初夏,雷雨天气正在增多,如果实验成功,大明的磁铁生产基地将选定在雷雨天气极多的广东雷州,雷州之所以叫雷州,就是因为雷多。

  朱翊钧监督着大明宫宦们爬上爬下,将所有的避雷针全都安装完毕,引雷塔也搭建完毕,万事俱备,只欠雷暴了。

  这些伸向天宫的避雷针并不精美,张宏觉得有失皇室威严,想要装饰一番,但是朱翊钧用尚节俭否定了张宏的提议,装饰什么,花那个钱干什么,就这样就挺好。

  小皇帝带着一群小尾巴回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些宫人在频繁的忙碌着,从宫里搬出了一堆一堆的东西,朱翊钧一愣,随即赶忙走到了李太后和陈太后的面前。

  “见过母亲、娘亲,这是要做什么?”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李太后笑着说道:“移宫。”

  “前段时间,朝臣们就开始上奏,说皇帝啊,睿哲渐开,本宫不适合继续住在乾清宫里看奏疏了,他们以为我乐意看那些奏疏啊!既然提了,不搬,又要喋喋不休,慈宁宫收拾停当了,我搬过去住。”

  “皇儿日后只有一个人吃饭了。”

  “吾日后不能视皇帝朝夕起居,皇儿做事定要惟谨,这张宏还算不错,算是贴己之人,就是这乾清宫有点冷清了,来来回回就那六七个人伺候着。”

  “先生亲受先帝托付,其朝夕纳诲,终先帝凭几之谊,皇儿定要好好听从教导,咱大明真的折腾不起了。”

  李太后和陈太后是极为轻松的。

  在她们看来,国朝正在稳中向好,皇帝英明神武,弘毅士人,内阁有张居正、吕调阳,而廷臣大体已经堪用,张翰离朝,马自强取代了万士和做了礼部尚书,廷议多数也是商量着来,而大明皇帝也有专管治权,朝臣们被皇帝训的抬不起头,这大明军也一直在打胜仗,国帑开始充实了起来,连让皇帝修省节俭的奏疏都少了许多。

  也是时候了,皇帝正在长大,再在乾清宫待下去,怕是要骂她这个李太后是妖后了。

  李太后真的不贪恋权柄,朝臣们一说,李太后就直接动了心思,慈宁宫收拾了四个月,总算是收拾好了,就连潞王朱翊镠也会到慈宁宫住到十三四岁的年纪。

  当初张居正请李太后到乾清宫,主要目的是看着点小皇帝的学业。

  “不是说大婚之后再搬离吗?”朱翊钧当然看到了那些奏疏,张居正贴了空白浮票,朱翊钧直接画了×。

  可是李太后看到后,就打算归政,相比较历史上那些因为权力,闹得母子反目成仇的太后皇帝们,李太后直接撒手,就显得非常的难能可贵了。

  比如宋仁宗皇帝直到刘娥刘太后离世,二十四岁才开始亲政,亲政之后,宋仁宗才知道,叫了二十多年的亲娘,根本不是亲娘,亲娘是李宸妃。

  宋仁宗号恸顿毁,甚至发兵包围了刘太后家人的家宅,最终并未发作只能作罢。

  反观李太后直接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就准备离开权力的核心了。

  李太后实在是对朝政有些厌倦了,不懂还必须要懂,小皇帝整天唠叨那些治国的原理,有些李太后能懂,有些她真的弄不太懂,索性小皇帝明事理,直接交给小皇帝便是。

  “娘亲啊,再待下去,怕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话,传的哪里都是,先有何心隐,再有曾光,又冒出个余懋学来,娘亲回慈宁宫享清福去了。”李太后摆了摆手,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儿呀,娘亲给你留了个侍女,这王夭灼,长相秀丽,这身段也不错,而且关键是身世清白,这近前伺候,最主要的便是身世清白。”

  “裕王府潜邸旧眷又如何呢?那张秋菊还不是吃里扒外!”

  “身世清白好啊,连个自己的亲戚都没有,而且对皇儿死心塌地。”

  李太后看上王夭灼三个原因,长得好看、好生养、身世清白,孑然一身,最适合伴驾左右,其他的通情达理、聪明伶俐都是加分项。

  至于身份卑贱,小民出身,李太后自己本身就是小民出身,逃荒入的京师,穷困潦倒的时候,李太后的生父李伟直接把李太后送到了裕王府做了侍女,说是送,其实就是卖。

  朱翊钧并没有过多的挽留说道:“孩儿会过去看娘亲的。”

  “嗯嗯,娘亲走了。”李太后看皇帝听懂了她这个母亲的意思,她的意思很明确,多子才是多福。

  李太后和陈太后摆了摆手上了轿撵,向着慈宁宫去了。

  初一十五是必须要去请安的,其余时间想去看也不多远的路。

  朱翊钧看着王夭灼,打量了一番,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日后你就住在乾清宫吧,还到内书房读书,也到皇叔那里学乐理。”

  “奴婢遵旨。”王夭灼行礼领命,她对于李太后的安排,没有任何的不满,王夭灼没有任何反对的想法。

  从李太后把她叫到跟前的那一天起,王夭灼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她没有不满甚至是感恩戴德。

  皇帝陛下让缇骑追查了陕州卢氏,为她的父亲报仇,她早已做好了打算,衔草结环以尝圣恩。

  而对于面前的皇帝,王夭灼就更没有不满了,即便是抛开了皇帝的身份,小皇帝本身也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哪有天生贵人天天被陪练打的?当然这贵人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打别人。

  只是王夭灼总是觉得面前这个皇帝,蔫儿坏,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怕是日后免不了被欺负。

  “今天就开始通房吗?”王夭灼略显迷茫的问道,通房可是人生大事。

  朱翊钧看着王夭灼笑着说道:“你?小豆芽,再发育发育吧,朕可是习武之人!尔还承受不住攻伐。”

  十三周岁小皇帝身体还在发育期,朱翊钧最近的武道进步较快,青春期当然会有点冲动,也不是克制,主要为了发育。

  王夭灼虽然底子不错,但还是得再发育发育,跟个豆芽菜一样,朱翊钧又不是泰西的神父,好这口。

  朱翊钧一直得到了四月中旬,才等到了狂风骤雨来临。

  四月十三日,正中午时候,天空的积雨云将天日掩盖,正中午就变的如同晚上一样的昏暗,时不时有电闪雷光在云层中不断的闪耀着蔓延,轰鸣之声阵阵,狂风卷动,黑沉沉的阴云将整个天空压的极低,暴雨随时可至。

  朱翊钧已经反复下旨,让下雨天所有宫宦远离引雷塔,谁不听诏令,被雷劈了,就自认倒霉。

  引雷塔三十多丈高,几乎和大报恩寺琉璃塔一样高,直挺挺的伸向天空。

  朱翊钧站在窗口,任由狂风夹带着清凉之气,吹动着帷幕猎猎作响。

  “把窗户关上?”张宏低声询问着陛下的意见。

  朱翊钧摇头说道:“不用。”

  他刚说完,话音还未落下,一道撕裂半个天空的闪电,迅速划过了天穹,如同蛛网一样的分叉,将整个天空照亮,闪电划破苍穹的声音,如同撕裂巾帛之声。

  就连建极殿顶上的碳化黝黑色的伤口,也在雷光中若隐若现,那是隆庆四年被雷劈出来的伤口,那年朝臣们争相上谏,劝隆庆皇帝修省。

  闪电顺着天穹向着引雷塔而去,电光打在了塔尖之上,顺流而下,流向了地面。

  并没有朱翊钧设想中的噼里啪啦带火花的模样,就只是劈到了塔尖上,而后轰鸣的雷声传来。

  引雷塔工作正常。

  倾盆大雨狂泻而下,这一场大雨持续了仅仅小半个时辰,就慢慢变小,而后开始放晴,等到天空完全放晴的时候,朱翊钧带着张宏等一众去点检,自己的磁铁是否制作完成。

  “陛下,好像成了,但好像又没成。”张宏在放晴的午后,打开了木箱,将缠绕的铜线绕开,拿出了一块铁片,铁片被吸了过去,张宏抠动了下,便抠了下来。

  而后开启了金线和银线,结果都差不多。

  这铁块有磁性,但也就是个吸铁石的水平。

  经过了繁琐的检验,朱翊钧宣布,充磁虽然成功,但科研探索失败,强磁铁并没有得到。

  实践证明,闪电的确可以充磁,但是永磁铁的的强弱,还是跟材料有关。

  失败是成功之母,朱翊钧也没打算一次成功,他其实就是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雷电并非天人之怒,他想要破除的是天人感应的说辞。

  从隆庆六年起的客星,到最近的四川火流星一赤一绿,朱翊钧已经被这一套搞得有些烦躁了,之所以建立这座引雷塔引雷,磁铁的充磁只是顺带,只是一个小实验,最重要的就是破了这一套天人感应的玩法。

  不懂的东西,是大明还没搞明白的万物无穷之理,而不是所谓的天人震怒。

  引雷成功才是这次引雷塔的目的,雷、流星、日食、月食、客星都是一种自然现象,而不是推给天人震怒示警。

  皇帝的身上也有枷锁,而这引雷塔是他的破枷锁的那把利刃。

  朱翊钧将自己的研究与发现,张榜公告。

  在朱翊钧忙着折腾引雷塔的时候,张四维在忙着折腾毛呢厂,他失败了。

  他的失败和王谦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一次王谦没有阻拦张四维,也没有买通任何人,而是张四维自己没做成功。

  永定毛呢官厂志,在皇庄有售卖,并不是张四维一个人探索,而是很多商贾闻着味儿就过来了,而后在永定河畔,数日之间,十几家工坊应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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