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48节

  太阳正在冉冉升起,葛守礼是极其欣慰的,同样他对张居正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感到不可思议。

  张居正则是端着手说道:“陛下讲学,深入浅出,鞭辟入里,而且用了一切能用的方法,让学子们听懂,中书舍人记录起居注,已经将其摘抄好了,这堂课,讲的极好。”

  “张黄榜公告这节课的内容,月考就考招差法,十分得八分者,去毛呢官厂捞三日羊毛,范祭酒,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是。”范应期立刻领命,他并不认为这个要求很高,陛下授课是极为生动的,逻辑缜密而严谨,对于国子监的监生而言,这都学不会,不找根绳把自己挂起来,就太对不起陛下的准备了。

  皇帝亲自授课讲学,而且讲的这么好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张居正怕学子们听不明白招差法,让皇帝讲四元术,他大抵是小看了皇帝的授课能力,从课后学生们的反应和俞大猷的反应来看,这节课是非常成功的。

  国子监的月考,就靠这个内容,学不会?学不会就去劳动改造一下,体验下穷民苦力的辛苦,干三天体力活,知道今日生活来之不易,下个月一定学的会了。

  国子监立刻哀鸿遍野,但是焦竑看完了黄榜,已经完全明悟了招差法的运用,真的不是很难。

  朱翊钧再次来到了北土城大营内,他没有折腾军兵,训练已经结束,就是四处转了转,军兵还以为今天皇帝不来了,结果还是在太阳落山前,见到了皇帝的车驾、龙旗大纛和皇帝本人和戚帅在一起说话。

  这让京营的军兵们,格外的安心。

  龙旗大纛在京营飘荡一天,就证明大明振武就会不结束。

  上次朱翊钧手刃贱儒陈友仁在京营散播开来之后,朱翊钧进入军营,军兵发自内心的拥戴。

  朱翊钧和戚继光聊了下东北战事,大宁卫和土蛮汗彼此进行了二十多轮的小范围交手,互有胜负,但是大明依托营堡之利,完全击退了土蛮汗夺获大宁卫的企图。

  王如龙不是汤克宽,王如龙是戚继光的嫡系,听从将令,根本不主动出营堡作战,青龙堡、杏树堡、桃吐山堡,就是互为犄角之势,土蛮汗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想要攻下,就是痴人做梦。

  喀尔喀五大营也是在李成梁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李成梁用兵极为诡异,若不是喀尔喀万户速把亥跑得快,差点被李成梁给掏了腚,速把亥战略转进的时候,从马上摔下去,摔折了一条胳膊,短时间内,无法对彰武形成有效攻势。

  “速把亥是非常绝望的,因为即便是打败了彰武守军,从彰武到平虏堡,遍地都是土营堡,必须要啃下来,否则入寇辽东,就是有去无回。”朱翊钧的军事天赋为零,但他也知道,速把亥敢玩穿插,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旦速把亥冒进,就像是步兵入了地雷阵,四面八方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侯于赵在辽东的屯耕,给直接对手速把亥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臣比较担忧左右两翼和解。”戚继光颇为担忧的说道:“三娘子这个人,虽然看似恭敬,但是她一直在寻求左右两翼的和解,上次她从青龙堡前往土蛮汗金顶大帐,商量了此事。”

  对于政治人物而言,性别是其次的,政治身份至关重要。

  “戚帅所虑也是朕所担忧之事,戚帅太能打了,朕还以为北虏孱弱,但是汤克宽之死,的确是明确的告诉了朕,即便是被戚帅耍得团团转的董狐狸,都能杀得了汤克宽。”朱翊钧也是比较担心这个问题。

  “得里挑外撅下,让左右两翼不能和解,容朕缓思,诶,有了!”朱翊钧左拳击右掌眉头一挑说道:“让王如龙趁着入冬之前,收一次右翼羊毛,土蛮汗的使者唠叨了这么多次,就格外开恩,就以低于左翼价格的三分之一价格收购。”

  “这人啊,不患寡,患不均。”

  戚继光听闻只感觉脊椎骨一凉,呆滞的看着陛下,陛下可能不会打仗,但是这拱火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强悍,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如果不收羊毛也就算了,结果收还以左翼价格为基准降价收购。

  土蛮汗的右翼原来是没有资格参与羊毛生意的,吃不到,就不会眼红,但是吃到了,吃的却比别人少,那立刻就红了眼。

  而俺答汗的左翼,本来是个独门的生意,被土蛮汗以低价硬生生的挖掉一块,俺答汗会怎么想?杀了土蛮汗的心都有了。

  “成为陛下的敌人,真的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儿啊。”戚继光由衷的说道,陛下能够正确的使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是戚继光最欣慰的地方,他可以提供无敌的军队给陛下使用,但是陛下不用,他也没办法了。

  “那还是得戚帅打赢了,朕才能这么折腾他们。”朱翊钧笑的阳光灿烂的说道。

  军事胜利带来了更多的主动性,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这一切都建立在打赢了的基础上,要是打不赢,再多的鬼点子,都用不上。

  朱翊钧和戚继光的背影,被夕阳拉的很长很长。

  朱翊钧打马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今日杂报拿过来都看了看,全晋杂报全面梳理了一下毛呢官厂的种种技术创新,对工匠们钻研精神进行了歌功颂德,很多不显眼的小技术,节省了大量的成本和人力物力,晋党展现出了他们对匠人的尊重。

  而全楚杂报主要报道的内容是连载戚继光东征记,胡言乱语的平倭记,让张居正非常非常生气,大明就这么一支军队,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会把手伸向百姓的米缸,东征记,则是践履之实的系列报道,连载戚继光从练兵到都平倭的所有战绩,着重描写平倭前后百姓生活的对比。

  全浙杂报则是刊登了清丈的一些进展,还有宋仪望在南衙治水的种种。

  除了三大党刊之外,许多杂报如同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比如民报,喜欢报道各种和百姓息息相关的事儿,成为党刊之外最受追捧的报刊,这个民报是由耿定向在京筹办的,主要就是讲吃喝玩乐的内容,比如朱载堉的十二律,各种新奇的乐器,还有海带的若干食用方法。

  解刳院对于大脖子病的研究,也刊登在了民报之上。

  朱翊钧最不喜欢的一份杂报,是由孙继皋等一众复古儒生创办的复社报,全都是讲复古,还喜欢阴阳怪气朝政,陈友仁尸骨未凉,孙继皋也不敢胡言乱语,但是还是提倡复古。

  朱翊钧嗤之以鼻的说道:“这个孙继皋,天天被小孩子骂的还不了嘴,还办报,还卖的挺好,你看吧,过段时间,连房租都付不起!”

  卖不出去的报纸会自然而然的被淘汰,孙继皋的复社报有很大的市场,但是那些个老掉牙的东西,讲的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听了。

  “礼部奏闻,佛郎机特使黎牙实想办个泰西报,刊登一些海外趣事,请奏陛下。”张宏拿出了一本奏疏,黎牙实也想凑凑办杂报的热闹,介绍下海外之事。

  朱翊钧拿过了奏疏看过之后,朱批了这本奏疏,他准了黎牙实所请,但是特意下章礼部,不让黎牙实传教,但有发现,立刻取缔。

  传教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传教的,大隆兴寺都被拿走了一大半建皇家格物院。

  “安东尼奥走了没?”朱翊钧询问着船长的去向,他可是投资人,自然要关注下项目进度。

  “借了五十万已经离开了京师,到天津卫坐水翼帆船到松江府,准备回泰西了。”张宏摸出了一本备忘录,找到了黎牙实的条目,奏禀安东尼奥的去向。

  安东尼奥一共买了四条船,买了两条船的火器,买了一点火药,雇佣了一批大明的水手和舟师,这批水手和舟师,是五年期,到期解约,是续约,还是换船,全看舟师和水手们自己的决定。

  大明船只可以带弓披甲配刀、火炮和火铳也可以配备,但是入港不得张弓填药,都是要海防巡检监察之后才可以,而朱翊钧给安东尼奥大明船只待遇,毕竟安东尼奥觐见是称臣的。

  安东尼奥的利润全都用于购买船只,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大明挣钱,大明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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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缚二鸡之力的书生

  大明国子监的儒生学算学闹出不少的笑话。

  比如三角形内角和为180°这一个可以被证明的公理,结果经常有人算不对,进而就会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定理,不代表是真的,有的时候也会是183°;比如算募兵募役,算人数,有的人算不对,进而就会说,人可以是不完整的,比如畸零户;比如算岁数,可以算成某个人的母亲年龄为9岁,生出了18岁的儿子,这个时候,儒学生会说,这也很正常,比如继室。

  为了自己学不会的算学,找各种奇怪的理由来牵强附会,符合朱翊钧对贱儒们的刻板印象,我思故我在,我思即我对,我的思考是完全正确的,错的是这个世界。

  在非欧几何中,三角形的内角和的确可能不是180度,但是非欧几何在泰西那个几何沃土上,还要200年的时间,等到数学王子高斯来研究。

  大明的杂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此时大宁卫的王如龙收到了大明皇帝的诏书,可以开放一次互市,只收羊毛。

  这是廷议之后的结果,王崇古的毛呢官厂一直在持续扩张,甚至借了国帑和内帑的银子在扩张,但是他的扩张不是无序的、毫无节制的,而是一点点扩大,根据产能、原料、需求等等,进行了扩张。

  对于大明的毛料,安东尼奥和黎牙实都表达了自己浓厚的兴趣,一直期望大明的羊毛可以外销,在纺织这块,大明自问没有对手。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大明内部都不够消耗,外销就是个伪命题。

  扩张造成了一些麻烦,比如原材料供应紧张,毛呢官厂储备了三个月的原料,而三个月的冬天过去了,就直接断了,过了秋天,就不能再收羊毛了,因为你敢深秋剪羊毛,羊就死给你看。

  这次的贡市定在了十一月份,土蛮汗可以卖一点羊毛。

  草原也用羊毛,所以不担心没货,不过草原人,用的都是跳蚤和脏兮兮的毛毡,所以大明是可以收到羊毛的。

  周良寅是被流放到了大宁卫做参赞军事,而这次,周良寅将作为使者前往土蛮汗的金顶大帐,他需要立功才能升转,所以他真的很尽力的在做事了。

  周良寅就是儒生出身,他不大会做事,可他肯学,他跑到了彰武和侯于赵交流经验之后,偷偷开始在大宁卫搞屯耕了。

  偷偷,不是瞒着朝廷,瞒着皇帝,而是没有大张旗鼓,反正有侯于赵在前面顶着,先挨骂的是侯于赵,然后才是辽东督抚张学颜,最后才是他周良寅。

  有人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时候,周良寅还是愿意在后面悄悄干活,以壮声势。

  他的悄悄干活,确实是瞒住了朝中的言官,因为侯于赵吸引了大多数的火力。

  周良寅偷偷立功,还是被皇帝给发现了,还专门在给王如龙的圣旨里提了一句周良寅,说他还算堪用,不枉费皇帝宽宥一二云云。

  “陛下只给白银不给铁锅、布匹、盐巴等物?”周良寅直接惊呆了。

  惊讶于朝廷的大方,白银,大明都不够用,居然在这次的贡市里直接以白银结算贸易,即便是在西北的贡市中,白银也只是个中间定价货币,多数都是以白银核算货物价格。

  “羊毛也是草原御寒之物,这次朝廷取了御寒之物,只给白银,咱们大宁卫要做好接收生熟番夷的准备了。”大宁总兵官王如龙的脸色可谓是五味成杂。

  只给白银不给生活所需,土蛮汗要是答应了,根本就是在自掘坟墓,草原上,羊毛也是御寒。

  快冻死的时候,谁还顾忌跳蚤和膻腥?

  真的只给白银,土蛮汗帐下番夷怕是要逃难入大宁卫了。

  大明和北虏存在着人员流动,比如万历四年六月,陕西总督石茂华、陕西巡抚董世彦,联名上报,说所抚过洮州境外生熟番夷共七十一族,古陆阿尔答畏罪远移,屡状归顺,献出番贼你卜他等首级四颗。并生擒且戎卜、班卜牙二名,赔马牛羊共二百六十七匹只伏罪,朝廷下诏斩首逆酋,安置境外生熟番夷。

  安置之后,等到都归化了,全都以汉民对待。

  同样,大明也有逃亡北虏,这些人在北虏称之为:汉叛儿。

  大明之所以不同意俺答的封贡请求,和俺答招募汉叛儿有关系。

  直到隆庆五年,俺答汗将汉叛儿的首领,赵全、李自馨、王廷辅、张彦文、刘四等九人,还有周元的脑袋共计十人送到了朝廷,才算议和成功。

  这几个全都是白莲教的头目,在陕西、山西等边方穷困之地活动,在嘉靖三十三年见俺答汗能够入寇京畿,选择了逃入俺答汗帐下,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在丰州板升(呼尔浩特)地区,建立了五万人左右汉叛儿组成的汉叛军。

  这些人装扮成僧人、乞丐,流徙诸边,甚至入京师之地侦察,刺探情报,给大明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这也是大明在西北屡战屡败的因素之一。

  自从俺答汗交出了赵全等人之后,为俺答汗效命的汉叛儿就逐渐减少到了万余人的规模。

  这批汉叛儿时至今日,仍然是俺答汗的坚实拥趸。

  王如龙久在边方,如果土蛮汗真的同意了白银结算,逃民将会涌入大宁卫内,如何做好这些人的安置工作和甄别间谍,这都是已经做了两百年的事儿,自然有各种办法。

  “朝廷还要打。”周良寅敏锐的察觉出了形势,朝廷还要继续对土蛮汗动武,不把土蛮汗彻底赶出辽东决不罢休,如果不打,就不应该只给白银。

  给生活所需,让他们安生才是道理。

  “打肯定要打,不过我们边军守城就够了,打,京营来就是。”王如龙让周良寅放宽心,冲锋陷阵领功劳这活儿,不会让周良寅上的,他一个手缚二鸡之力的书生,上了战场也是送人头。

  周良寅已经从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进化到了左右手一抄就能抄到两只鸡的水平。

  “这谁的主意啊,这么损!”周良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这种主意,不太像是朝中整天讲仁义礼智信的明公们能干出来的!

  “周御史慎言,慎言。”王如龙略显尴尬的提醒周良寅,不要胡说。

  王如龙如此谨慎,周良寅瞬间明悟,这损点子,是陛下出的。

  白银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保暖,而且现在大宁卫的存在、西北清理族党后,所有走私线都断了,白银能够换到的货物少之又少。

  “咳咳。”周良寅略显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他疑惑的说道:“土蛮汗又不傻,他能答应?”

  “你看这是什么?”王如龙从钱袋子里弹出三枚硬币,制作精美的银币,在地上滚了一个圈,稳稳的躺在了桌上,银光闪闪。

  不是白银,而是银币。

  这是大明这次使用的货币,银币是一种硬通货,而且其制作十分精美,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朝廷在铸钱制币,但是现在产量和规模都很有限,物以稀为贵,由不得土蛮汗不答应啊。”王如龙看着银币,面色复杂,他很怀疑,即便是没有强兵,皇帝也能把土蛮汗给活生生的玩死。

  王如龙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银币最大的防伪就是吹响,但其实往里面添加铅锡,径过一寸也能吹响,小皇帝在文华殿演示假银币的时候,差点没把张居正给吓死。

  皇帝带头做假币,这玩意儿完全是实验性的产物,说的是朱翊钧试轧印机能不能轧的动铅锡,结果做出来的几枚铅锡币也能吹响。

  大明的御制银币里面已经添加了11%的铜,这是因为银子很软,加铜保证其硬度,但是小皇帝拿出的是难辨真假的假银币!

  张居正坚决反对,银币的含银量涉及到了陛下的信誉问题,绝对马虎不得。

  最终不能成行。

  周良寅带着二十枚银币出发了,他要去说服土蛮汗,用羊毛换银币了,这买卖绝对不亏。

  他路过桃吐山的时候,看着桃吐白土官厂那些趁着冬天来到之前,加紧干活的俘虏,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种,人都是可以被驯化的错觉来。

  桃吐山北虏俘虏超过了七千人,只有七十人看着这些俘虏,若是有人在中间搞幺蛾子,给大宁卫玩中心开花的战略战术,大宁卫还真的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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