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43节

  赵梦祐认真的回忆了下说道:“第一句是,不体国朝振奋之意,无骨鲠正气。”

  这是海瑞的老台词了,骨鲠本骨鉴定骨鲠正气,这一句话,就让这次的伏阙失去了任何荣光,因为海瑞本人就是骨鲠正气的代表,天下芸芸众生,能骂皇帝骂到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地步,无人可以做到,这次的伏阙就失去了博一时之誉的意义。

  “第二句是,居中联袂者王次辅未至。”赵梦祐说了第二句话。

  朱翊钧眨了眨眼,问道:“谁居中联袂?”

  “次辅王崇古。”赵梦祐非常确切的说道。

  “谁?”朱翊钧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梦祐不确信的问道。

  “次辅王崇古。”赵梦祐十分肯定的说道:“海总宪亲口说的。”

  “第三句是,斧钺加身,死了白死。海总宪说完就走了,这伏阙之人就散了。”赵梦祐十分确信没记错,海瑞指着城门楼子上的赵梦祐说的这句话。

  赵梦祐点了六百缇骑,那是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而海瑞的话简单明了,否认他们行动的正义性,告诉他们上当受骗了,王崇古在借刀杀人,这帮蠢货没看出来上了大当,第三句则是物理意义上的威胁,毕竟缇骑真的会杀人。

  皇帝年纪小还未大婚,宜城伯张先生又在西山,这么伏阙威逼主上,皇帝小小年纪,没人护着,只能杀人,来确保自己的皇权不受侵犯了。

  先帝一共任命了三位辅国大臣,高拱被太后驱离,高仪病逝,张居正丁忧,伏阙这么犯忌讳的事儿,让小皇帝怎么做?除了杀人,别无他法。

  海瑞知道皇帝能做得出来。

  “下次,下次遇到这种事,先把他们的退路给堵了,把人堵在这里,等朕过来,堵得死死的,一个都不能放跑。”朱翊钧用力的跺了一下脚,这帮贱儒,跑的太快了,伏阙就是要见皇帝,他紧赶慢赶,吃了顿饭的功夫,人就跑光了,朱翊钧深刻的反省了自己,下次绝对不用早膳了。

  “臣做不到。”赵梦祐非常确切的说道:“没有陛下的敕谕皇命,缇骑不得擅动一人一卒。”

  缇骑、红盔将军共同负责大明皇宫的安危,缇骑会跟红盔将军先打起来的,这可不是胡闹,边方擅自调动五十人以上论斩,缇帅擅自调动一人论斩,赵梦祐作为缇帅,首先要保证陛下安危。

  “缇帅所言有理,算他们跑得快!这群贱儒,嘴皮子厉害,逃跑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强!哼,别让朕抓到他们!”朱翊钧一甩袖子,往文华殿去参加廷议去了。

  朱翊钧气呼呼的廷议去了,他不是气王崇古借刀杀人,他皇帝这把刀不就是给心腹肱骨们借来用的吗?只要王崇古还在践行自己的政治许诺,朱翊钧就肯把刀借给王崇古,他也不是气海瑞把人给劝走了,海瑞是都察院总宪,职责所在。

  朱翊钧是气这帮贱儒,有贼心没贼胆,这还没吓呢,就溜得无影无踪了,连伏阙的胆量都没有,还想封驳皇帝圣旨?

  廷议之后,朱翊钧让海瑞留下,专门说了下早上伏阙的事儿,海瑞把自己知道的说的很清楚,这就是王崇古做的局,心狠手辣的王崇古对于自己的攻讦,终于忍不住动手了,斗不过张居正,还斗不过这群贱儒?

  果然,王次辅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刀刀见血那种。

  “王次辅昨日夜里就来找到了臣,跟臣说明了此事的原委,让臣今日早上早一些去劝,劝不动的都是该死之徒。”海瑞没有任何的隐瞒王崇古不是没给贱儒们留下活命的机会,海瑞去过后,还不肯走的人,皇帝杀了也就杀了。

  是否体国不清楚,可以断定绝对不忠君。

  皇帝又不是那种喜欢把奏疏留中不发的君王,陛下每一道奏疏都会亲自批阅,对于一些热点问题甚至会耐心回答,陛下如此勤政,答应先生应批尽批,连手受伤了,无法亲自批阅,也要冯保代笔,这么勤政的大明皇帝,得去洪武年间去找!

  就这,还要跑去伏阙,是真的没有政治信仰。

  “王次辅的手段很硬啊!之前面对先生的时候,总是疲于应付,朕还以为王次辅不擅长倾轧。”朱翊钧听闻了事情的原委,连连点头表示对王崇古手段的肯定。

  海瑞俯首说道:“陛下,君子可欺之以方,后面还有一句是:难罔以非其道,可以用合乎大道之行的事情,为难君子,一如当初杨博为难宜城伯,但是却不能用不合乎大道之行的事情,去为难君子,一如张四维输贿阅视边方军务给事中李乐,希望隐匿所犯罪行。”

  “宜城伯是工与谋国,拙与谋身之人,王崇古之所以斗不过张居正,是因为张居正是君子,所行所为没有不合乎道义的地方,所以阴谋诡计对君子无用,小人遇到君子,则如魑魅魍魉遇烈日,唯恐避之不及也。”

  王崇古斗不过张居正的原因,术不如张居正,道也不如张居正,能赢才是活见鬼。

  “陛下,先生送来了《请宥言官以彰圣德疏》。”冯保从小黄门手中拿过一本奏疏一看封面,赶紧呈送了御前。

  朱翊钧打开奏疏,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说教,他朱批了奏疏摇头说道:“先生在西山还要唠叨,难得先生在丁忧之后开次口,罢了、罢了。”

  能拉得住小皇帝的只有张居正,朱翊钧已经让赵梦祐去搜集伏阙名单了。

  显然张居正知道小皇帝不会善罢甘休,才会上这么一道奏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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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民以食为天,万务民为首

  王崇古的手段高明,最高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皇帝的意图,趁着大婚之前再遴选一下朝中那些毫无恭顺之心的人,无论是杖毙还是罢免,王崇古都不会引火上身;第二个高明之处就是王崇古找了科道言官的头子海瑞说明情况,还让海瑞去劝阻,进一步的筛选提纯;第三个高明之处则在于,就是言官们知道了王崇古在中间联袂,他也不会被反噬。

  因为言官无法拿这件事弹劾王崇古,如果王崇古因此获罪,那就是因言获罪,朝中最喜欢泄泄沓沓的就是言官,王崇古因言获罪,言官们日后也要遭殃,事实就是王崇古联袂了言官伏阙,却没有前往,他没犯下除了说话之外的任何罪行。

  而张居正为言官求情的理由很充分,即便是张居正不在朝中,他依旧保护了这些朝臣。

  陛下圣德宽弘,天覆地载,即位以来,敬大臣,礼群臣,矜不能,赦小过。至于言官论事,往往曲赐含容,未尝轻加罪责,臣一闻伏阙之变,忧虑至深,臣惓惓之愚,窃以为科道乃朝廷耳目之官,职司纠正,必平日养其刚正之风,宽其触冒之诛,而后遇事敢言,无所畏避,四方利弊得以上闻。

  我国朝日久,臣工事主之心渐怠,唯有此刃,乃太祖高皇帝登极之初所设,祖宗神武成法初设亦尝今日之弊。

  张居正这番话说的其实很隐晦,但也很明白,让小皇帝好好考虑清楚,当初朱元璋为什么给了官位较低的言官这么大的权力,一来自然是为了朝廷耳目,四方纠正,正人之不正,但是未尝不是没有考虑到今日臣子事君王之心,逐渐懈怠后,成为皇帝手中对付臣子的一把刀。

  言官有的时候就是一把诛心的刀,诛心就是虽然你没有犯错,但是你意欲为,那就可以诛不臣之心了。

  言官就是实现皇权伸张的一个重要途径,如果知道如何利用这股力量,就理解了为人君的手段。

  既要有大道之行,也要有践履之实的实际统治手段,言官也可以利用他们的风力舆论,来处置一些不太好处置的人。

  比如王崇古。

  “海总宪,先生说:臣工事主之心渐怠,今日果有此弊?”朱翊钧拿着手中的奏疏看着海瑞,明知故问。

  海瑞表面上看是天底下头号懈怠臣子,他骂了自己的君王嘉靖皇帝,可实际上,海瑞知道嘉靖皇帝早些年如何的英明,才对晚年的嘉靖皇帝那般痛心疾首,海瑞在责难陈善,是直臣,是真正的事主诚恳之人。

  朱翊钧故意这么问,其实是想听一听海瑞对这个现状的看法,而不仅仅是在问这种现象是不是真的存在。

  存在不存在,大家都很清楚,国势逐渐衰弱,凝聚力在逐渐下降,皇帝的威严被一再践踏,这个问题确实存在。

  海瑞是第一个在文华殿内,将嘉靖皇帝八个儿子到嘉靖晚年,就只剩下一个的惨状讲出来的人,这是一层窗户纸,海瑞把它捅破了,而且还是将惨烈的现实摆在了小皇帝的面前,否定徐阶的倒严、从龙之功的同时,也在大声的对小皇帝提醒,定要留意臣子的不臣之心。

  当时海瑞想提醒陛下有不臣之心的人就是张居正。

  路遥见马力,日久见人心,海瑞回来之后,发现这大明首辅张居正和历代权臣,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张居正求得不是权,是大明再兴。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是海瑞对张居正的评价。

  嘉靖皇帝死了,海瑞却开始回护起来嘉靖皇帝的名声,甚至将嘉靖皇帝晚年懈怠的部分责任,扣在了大臣的头上。

  “陛下,司马昭弑君。”海瑞沉默了片刻,说起了一件旧事。

  司马昭杀了魏帝曹髦后,司马就是取天下,也是恶名不断,甚至到了唐太宗之后,因为唐太宗的圣旨,官修《晋书》的时候,司马昭弑君这段甚至连帝号都没了,成了魏相国司马昭弑其君髦,司马昭弑君可谓恶臭至极。

  魏国取得帝位,好歹还走了禅让的流程,司马昭这个明火执仗,实在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大街上一刀捅死了皇帝,刀从皇帝的身后伸出,血溅三尺之外。

  文官不喜欢司马昭这种酷烈的手段,武将们也不喜欢,毕竟司马懿那么大岁数还圈养死士,那之后但凡是有点年纪的武将,都对司马懿恨的牙痒痒,比如唐太宗征伐高句丽时,李靖生病不能前往,唐太宗就说,当年司马懿也这么说,李靖直接跳起来,跟着唐太宗一起出征了。

  海瑞说司马昭弑君,其实也是在说臣子在国势强横的时候,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更遑论现在了,海瑞不仅正面回答了皇帝的问题,还把这个问题上升到了弑君的地步。

  “陛下,张四维万历元年刺王杀驾,万历三年大火焚宫,此大逆之臣,理当凌迟,陛下宽仁,送至解刳院疗养,宫中避雷奇景,臣亦亲眼目睹,陛下,臣以为臣子事君已经不是不恭顺而是不臣了。”海瑞又详细的解释了自己的话里的意思,说话明明白白,一直是海瑞的风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种风格在官场上,是不讨喜的。

  “解刳院是解刳,不是疗养。”朱翊钧轻轻咳嗽了一声,解刳院那地方还不如千刀万剐凌迟了痛快,毕竟是可持续的千刀万剐,海瑞对解刳院的了解还是不太多,那个地方,大家基本上都很默契的不多谈论。

  海瑞还是那个海瑞,说话直来直去,哪怕是知道被王崇古利用,那也是自己情愿,而王崇古显然知道海瑞的性子,才放心的把性命攸关的事儿,交给了海瑞。

  “海总宪以为先生离朝之后,朕所行所言,可有不妥之处?”朱翊钧的询问,也是直接了当,他问海瑞如何评价皇帝的新政,张居正离朝后,现在是皇帝在主持新政了,朱翊钧想听点实话,只能询问海瑞。

  “张弛有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海瑞面色复杂的说道:“张弛有度,则是陛下未曾天下清丈,这是践履之实,人不能活在不切实际的想象当中,否则就会看不清脚下的危机,这种不切实际的人当国,是国朝大害,君子为恶,则天下大恶。”

  “有过之而无不及,臣斗胆,陛下的新政,远比宜城伯要激烈的多,臣恐酿大患。”

  “朕能怎么办,先生一走了之,跑到西山躲清闲,朕还只是个孩子,只能这么着了,朕也没办法啊。”朱翊钧终于听到了一句实话,海瑞还是那个海瑞,他觉得皇帝的新政太激进了,手腕要比张居正狠辣的多,张居正是不愿意死人的,可是陛下似乎深受谭纶的影响,喜欢动不动就诉诸于武力。

  朱翊钧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没办法,只能这么做。

  海瑞也是满脸无奈的说道:“的确如此,要么比宜城伯更加激进,要么就只能直接否定新政,既然不能否定新政,那就只能更激进了,所以臣才没有上奏责难陈善。”

  张居正离朝,皇帝有两个选择,退回到张居正当国之前,或者向前一步,退一步皇帝海阔天空,大明急转而下,皇帝不肯退,做出了选择,那就只能更加激进了,海瑞知道这种道路选择的无奈,所以才没有上奏教训皇帝,这里不对,那里不对。

  隆庆年间,海瑞就经常批评隆庆皇帝太过于奢靡,可万历年间,海瑞一次批评的奏疏都没上过。

  陛下这个年纪,成熟的有些过头了。

  朱翊钧结束了和海瑞的奏对,拿出了张居正的奏疏,继续看了下去,张居正请皇帝宽宥言官。

  第二个原因就是言官因为王崇古的阴谋伏阙,而皇帝就坡下驴责罚了言官,一来言官会转相告诫,以言为大忌讳,虽有忠言谠论,四方利病,谁肯为朝廷言者?二来,则会助长王崇古的权势,王崇古恐怕会威震主上,要知道当初张居正对付王崇古的第一拳,就是僭越之罪。

  王崇古权势滔天,恐怕会和严嵩、严世藩一样的欺天,严世藩甚至跑到裕王府上索贿,那可是嘉靖皇帝唯一一个儿子了。

  用人当然要用人不疑,可是却不能毫无节制手段,这不是在用人,而是在杀人。

  比如张居正当国时候,葛守礼整天扛着遵主上威福之权的大旗,但凡是张居正有威震主上的倾向,葛守礼就会弹劾,必须要有节制,才能用人,这对君王极其重要,对于臣子而言,也很重要。

  权盛者摧,功高者隳,皇帝给了太多的圣眷,臣子就会被权势蒙蔽双眼,最终让君臣都没有好的结果。

  张居正看似是请皇帝宽宥言官,未尝不是在小心的提点刚刚亲政的皇帝,到底该怎么做一个君王。

  “先生啊,还是在意朕的,京师但凡是有点风吹草动,先生还是肯说话的。”朱翊钧将已经朱批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让冯保遣人送往西山宜城伯府,顺便带过去一点恩赏,西山不够热闹,张居正也在丁忧,不宜太过热闹,干脆就带了点吃的东西过去。

  至于王崇古?

  朱翊钧从来没有像信任张居正和戚继光那么的信任过王崇古,也从未放下过对王崇古的忌惮,只是王崇古好用就用,不好用则罢黜,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就杀。

  朱翊钧拿着户部尚书张学颜的奏疏,这个擅长勾稽的户部尚书确实当得起王国光、张居正的推荐,接手户部后,处置的井井有条,当然这和当下国帑有钱了有着极大的关系,国帑没钱,张学颜就是再能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学颜奏疏谈到了地方为何支持清丈。

  朝廷穷,地方其实也很穷,甚至比朝廷更穷,而过去应该付钱的地方,都是先欠着,让他们先干着,劝农桑要钱,修桥铺路要钱,整饬辖地匪患,最低廉的成本就是交给各地拿赏金的巡检司弓兵,这可是个大头的支出,地方衙门也是穷的当裤子,连官吏们的俸禄,也是拆西墙补东墙,过一天是一天。

  这些支出就只能让做事的人先干着,先干着没问题,但是你这个钱,什么时候才能兑付?官府说话跟放屁一样,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这官衙扑买、巡检司赏钱、修桥补路的钱粮、提学司兴文的报酬,从何而来?

  地方之前用的法子是印钱,就是铸各种不能当钱用的铁钱、飞钱来填窟窿,官府的信誉早就丧失殆尽了。私铸的未尝只有势要豪右之家,也有地方的衙门,无法周转。

  朝廷财用已经收支平衡之余,还有大量的结余,而地方也能做到收支平衡,这朝廷的信誉就开始恢复了,各地也不闹着取缔巡检司,甚至还央求朝廷再设巡检司,毕竟整饬辖地匪患也在考成法之上,可以借匪患的脑袋一用,平步青云。

  而地方官衙也不用再看地方的势要豪右的脸色做事,适当的时候,这势要豪右的缙绅,和那匪患可以画上等号,今天伱是势要豪右,明天你就是阴结匪寇的恶绅。

  地方官衙的信用在恢复,朝廷的信用也在逐渐恢复,这对国朝的好处,远远大于那些金银阿堵之物。

  比如最近浙江海盐修塘工竣计筑海塘十八里,共用银十二万两,这笔钱修塘工甚至做好了一分钱拿不到,全当给朝廷分忧解难了,当修塘工拿到了竣工的尾款之后,奔走相告,甚至还专门让人上了道贺表,恭贺海塘竣工,将浙江地方的青天老公爷们,挨个点名夸了个遍。

  张学颜还是想要大明尽数清丈,朱翊钧思虑了许久还是没有准奏,仍然让张学颜不要心急,土地的事急不得。

  巩固眼下成果,徐徐图之,涉及土地的事儿,朱翊钧绝对不会急功近利,他批阅了一本奏疏,揉了揉左肩膀的部分,摇了摇头。

  “又疼了吗?”冯保见陛下动作,汗都出来了,但是他认真回想了下,去年陛下伤的是右臂。

  去年朱翊钧的手臂受伤后,仍然坚持亲事农桑,背粮食不能用右肩,只能用左肩,左肩磨出一道道淤青,解刳院的大医官陈实功、李时珍人都吓傻了,右臂可是箭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皇帝居然在伤病的时候还要亲事农桑,大医官们警告了皇帝,再执拗,右臂怕是永久性损伤了,皇帝这才听从了建议,不再背粮食,但仍然每天都要亲自看看才会安心。

  “那倒不是。”朱翊钧摇头说道:“百姓苦啊,这么多人伺候朕种田,朕背点粮食都落下了伤痕,那些个农户终日劳作那般勤劳,却连饱腹都是奢求。”

  朱翊钧亲事农桑也不是在宝岐司圈了一片地做做样子,亲自挑粪种试验田,仍然不算是亲事农桑,去岁夏天他亲自去田里割麦,而后将麦子从丘陵上背下来,才算是真正的亲事农桑了。

  “岗漠地,百姓也要种。”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岗漠,就是山岗上的荒漠一样地,山岗上遍地都是石头,荒芜的很,土地没有任何的地力可言,但是百姓还是把庄稼给种活了,收成却不如常田的一半,但是百姓还是要种,因为岗漠地的地租便宜,种了能多喂孩子两口。”

  “是,咱大明的百姓,的确是勤劳。”冯保面色五味成杂的回答道。

  陛下去割麦子,他跟着去的,放下了政务不处置的陛下,多少有点不务正业,可是到了田间地头,冯保对陛下不务正业的看法,只想扯自己两巴掌。

  江山社稷是什么?

  江山社稷就是芸芸众生,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劳作的百姓。

  在田间劳作那一日,冯保收获极多,他知道了几个他从未听闻的名词,比如鬼葛针,比如刺葵,比如酸枣。

  田间地头不是宫里的试验田,田间的麦地里长着很多的杂草,而地头上则是种着酸枣树,这就是田间地头。陛下去田里干活,也没大动干戈的让缇骑清街,而是随便找了片地就下地了。

  上衣下裤短褐着装的陛下,看起来也不太像是个农夫,毕竟面庞白皙,而不是黝黑,手指甲里面也没有黄土,甚至还留着长发,肚子上还有些肉,他和农夫百姓一个打扮,可百姓们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贵人,而不是穷民苦力。

  大明的百姓连山岗上的荒漠地都垦出来种,水都是一担子一担子抬上山,而后小心浇灌,这的的确确是勤劳。

  百姓遇到了一个难题,如果不把这些酸枣树砍了,庄稼是长不好的,因为酸枣树会挡住阳光,会跟庄稼争抢地力,但又不能砍了酸枣树,因为酸枣一斤作价十文,可以抵地租,这就是两难的问题。

  朱翊钧没有自作聪明的提供什么两难自解的办法,无论如何抉择,成本都由百姓承担,而百姓是没有任何承担风险的资产,根本不可能抵抗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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