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来,他缓缓抬起头,头发散乱,囚服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污,
脸上却没半分惧色,反而带着几分笑意。
“哟,这不是张钦差吗?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看我?”
白文昭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浓浓的讥讽,
“是来问周大人的罪?
你们还是省省吧,此事你们不想惹麻烦就躲远一点。”
张构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一下,随即走到牢房门口,沉声道:
“白文昭,本官问你,
许成从北平行都司接回来的二十万两银子,到底是从哪来的?”
白文昭听后一愣,而后嗤笑一声,靠在墙上,面露讥讽:
“张大人,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那银子哪来的您该去问陆云逸,问潘敬,问我做什么?
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哪配知道这么大的事?”
“你少装蒜!”张构攥紧拳头,
“周鹗鼓动哗变,就是为了花光银子,
现在潘敬从别处地方弄来了银子,你们怎么可能不查?”
白文昭抬了抬眼皮,眼神里满是不屑:
“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你们这些京官,就只会拿些虚头巴脑的罪名吓人。
周大人是倒了,可你们以为陆云逸、潘敬就是好人?
他们拿高丽的银子修路,你敢说个不字?”
“高丽的银子?”
张构瞳孔一缩,连忙追问,
“你怎么知道是高丽的银子?银子是怎么运进辽东的?”
白文昭看着张构急切的模样,笑得更欢了:
“你这个钦差倒是真的不怕死,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跟你说说。
银子是从镇江堡入境,踏雪商行运送,当时接应的是许成。
在凤凰城的时候车队被温氏的人扣了,
温明远那老狐狸太贪了,居然还不告诉周大人,想要将银子独吞,
不过幸好周大人手眼通天,知道了此事。
只可惜啊,后面派人去堵截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后面也有过几次堵截,
只可惜都失败了.可惜可惜啊。”
张构脸色有些惨白,手脚都有些发凉。
他想起自己刚到辽东时,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信里说陆云逸擅自带兵入高丽,烧杀抢掠,还说银子是从高丽抢来的。
当时他只当是诬告,觉得陆云逸是朝廷重臣,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现在白文昭的话,和信使的供词,
还有那二十万两银子的来历,都串在了一起!
“你你怎么不早说?”
张构的声音都在发颤,心里满是懊悔,
若是当时重视那封匿名信,早点查下去,也不至于现在被蒙在鼓里。
白文昭收了笑,眼神里满是讥讽:
“早说?说了你们会信吗?
张大人,你以为你是钦差,就能查清楚辽东的事?
周大人派人去镇江堡查,结果刚到地方,
就发现镇江堡的守将千户死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啊,
至于你,不过是他们手里之刀,用完了就会被扔掉!”
“你胡说!”
张构低吼道,可心里却没了底气。
他看着白文昭,又想起酒宴上陆云逸的淡然,潘敬的敷衍,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
白文昭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
“你们查吧,查来查去也没用。
银子已经花了,路要修了,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
就只有你这个钦差,还在这儿较真。
若再查下去,回到京城就要被扣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官场了。
你们这些御史太幼稚了。”
张构站在牢房门口,浑身冰凉,手里的灯笼晃了晃,
火光映在白文昭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他张了张嘴,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人,咱们走吧。”
郁新拉了拉张构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慌张,
“再待下去也没用,他不会再说了。”
张构点了点头,转身跟着郁新离开了大牢。
走出大牢时,天已经黑了,辽阳城的街道上挂起了灯笼,
昏黄光线下,行人匆匆,一派安宁景象。
可张构却知道,这安宁背后是无数阴谋与算计,让他不寒而栗。
回到驿馆,郁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张大人,这事.咱们别查了吧。
现在银子有了,路要修了,周鹗也倒了,算是皆大欢喜。
若是再查下去,会惹祸上身啊,
白文昭说的对,陆云逸和潘大人都不是好惹的。”
“皆大欢喜?”
张构看着郁新,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们拿高丽的银子,勾结地方大户,
甚至可能擅自带兵入高丽,这叫皆大欢喜?
郁大人,你忘了自己是大明的官了吗?
忘了朝廷派咱们来辽东是为了什么吗?”
郁新低下头,轻轻叹息一声:
“下官没忘,可下官只是个五品官,担不起这么大的事。
张大人,您根基深厚,
可下官不一样,若是出了差错,下官全家都得完。
下官耗尽家财才考中进士,全家都指望着下官啊,您就别查了。”
张构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
郁新的顾虑,他不是不懂,
可他是都察院御史,查贪官、纠弊政,是他的职责。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不能退。
“你不用担心,有事本官一人承担,你只是运银。”
郁新愈发无奈,不停唉声叹气,还摇着头。
张构却没有理会他,迅速开始整理文书,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陆云逸若是带兵入高丽,兵是哪来的?
能击败李成桂的兵,怎么也不能是寻常军卒,
你去查一下最近半年的辽东军队调度,有没有异常。”
郁新的脸瞬间苦了下来:
“大人,查军队调度?这.这得有理由啊。
若是无缘无故查,潘大人和陆大人肯定会起疑的。”
“理由?”
张构想了想,沉声道:
“就说查周鹗鼓动哗变时,有没有调动军队!
周鹗能让指挥所、屯田卫哗变,肯定和某些将领有勾结,
查军队调度,是为了揪出那些勾结周鹗的人,这理由合情合理。”
郁新没办法,只能点头:
“下官知道了,明日就去查。”
接下来的三天,郁新天天往都司衙门跑,翻遍了近半年的军队调度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