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神宫监与锦衣卫在宫中办事,是否需要臣派人盯着?”
“不用。”
朱元璋摇头:
“温诚虽谨慎,却也有分寸,让他去查,你们在一旁看着就好。”
“是”
“郭英啊,你说这事,是谁干的?”
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郭英忍不住眯起眼睛,沉声道:“回禀陛下,定是逆党所为。”
朱元璋反问:“还有逆党?”
“不听皇令,皆为逆党。”
“若天下文武百官都不听朕的号令,又当如何?”
“那天下文武百官,便都是逆党。”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
“郭三啊,这回你说错了,
朕当年起兵时便知,天下大势不可违,顺势而为方能事半功倍。
若天下文武百官都不听朕的号令,都反对朕,
那朕与故元昏君,又有何区别?”
郭英只觉得脊背发凉,与君相伴三十年,
他太清楚,眼前陛下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只是身为皇帝,不得不强行压制。
“陛下,世人多愚昧,且凡事以己为先,他们的反对当不得真。
迁都一事,是为大明绵延万年的根基,绝不可放弃。”
朱元璋眯起眼睛,两道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的褶皱纵横交错,却像一头隐忍的老龙。
“郭三啊,商周鼎盛也不过千年,大明又何来万年基业”
朱元璋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声音沉重,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朕知道,若偏安应天,大明迟早会失了北方根基,百年而亡。
辛辛苦苦打下的北方江山,迟早会拱手让人,
这都城,不能不迁啊。”
第940章 我本心将向明月
京中的沉郁又持续了两日,
很快便到了四月下旬。
不论是锦衣卫还是神宫监,依旧没能查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将皇宫搅得人心惶惶。
对于这两处衙门的弹劾奏疏,更是如纸片般纷至沓来,没过多久便堆满了御案。
今日,明太祖朱元璋静静坐在御案后,目光扫过桌上的一封封文书,
眼神颇为微妙,嘴角时而轻勾,时而露出讥讽。
但他对这些奏疏始终未曾批注,
每看一封,便随手丢在一旁。
一旁的几位太监见此情景,个个心怀畏惧地垂下脑袋,再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过了许久,朱元璋将所有弹劾两处衙门的奏疏尽数看完,
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而后便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去,传赵勉过来。”
“是。”
太监如释重负,连忙快步奔出武英殿。
皇城之内,六部衙门中的户部衙门里。
户部尚书赵勉正坐在公房内,
一脸凝重地看着今年江浙地区的赋税账目,不住地摇头,神情意味深长。
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便响起吏员慌张的声音:
“部堂大人,陛下传您即刻前往武英殿。”
赵勉捏着文书的手掌微微一顿,双眼缓缓眯起,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知道了。”
话虽如此,赵勉却依旧低头翻看文书,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一幕让门外的吏员与传旨太监急得满头大汗。
“赵大人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还不出来?”
“公公见谅,赵大人近来忙着处置赋税事宜,许是在整理文书,准备一并呈禀陛下。
您再等等,再等等。”
奇怪的是,户部的一众吏员与官员路过时,
见二人这般僵持,竟没有丝毫意外。
甚至连那老太监都能察觉到衙门内的微妙气氛,
似乎所有人都不欢迎他。
更有甚者,几名年轻官员从他身旁路过时,
还故意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声音清脆,毫不掩饰。
对此,老太监只能将脑袋垂得更低,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很快,两刻钟过去了,
赵勉才姗姗起身。
他并未携带任何文书,双手空空,淡淡看了眼门外的老太监与吏员:
“走吧。”
老太监听他声音清冷,不由得身子一紧,小声提醒道:
“赵大人,是不是忘了带奏疏?
咱家已在此等候许久了。”
赵勉眼中毫无波澜,淡淡扫了他一眼:
“没有奏疏,走吧。”
说罢,他便率先迈步向衙门外走去。
老太监抿了抿嘴唇,眼中的惧意终于转为阴寒,
但待他走出衙门后,脸上又立刻堆起了灿烂的笑容。
武英殿内,赵勉身着正二品尚书常服,缓步走了进来。
他步伐轻缓,可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朱元璋坐在上首,并未再看文书,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走近,神情平静,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臣赵勉,拜见陛下。”
“起来。”
赵勉直起身,目光平视,不再言语。
大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二人一上一下,就这般淡淡僵持着,让一旁的太监与侍者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过了十几息,
上首的朱元璋才缓缓开口:
“赵爱卿,去年各地赋税的账目,可清算好了?”
“回禀陛下,户部仍在测算,
目前仅完成了湖广、江浙、福建、江西四地。”
朱元璋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放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攥紧,淡淡问道:
“北方呢?北方各省的赋税,可有测算?”
赵勉躬身一拜,神情依旧如常,声音平淡:
“回禀陛下,北方诸多行省乃久战之地,民生凋敝。
朝廷为让百姓沐浴皇恩,已多次豁免赋税,
如今北方赋税本就寥寥无几,因此衙门打算最后测算。”
“呼”
朱元璋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看向赵勉的目光多了几分莫名,
殿内的气氛也随之愈发凝重,
甚至落针可闻。
“赵爱卿,既然南方诸多行省已测算得差不多,也该算算北方了。
至少,要先算出北平、关中,以及河南、山东的赋税。”
“回禀陛下,户部各司人手紧缺,实在无法兼顾。”
朱元璋嘴唇紧抿,又道:
“既然人手短缺,那朕也不强求。
但测算一番直隶的赋税,总不过分吧?”
“回禀陛下,测算赋税本就是户部的职责,何来过不过分之说。”
“好,那何时开始测算?”
“陛下,直隶的测算或许要等到与北方一并进行。
并非臣不愿,而是这些日子京中风波不断,衙门内人心惶惶,众人无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