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在皇城里,
外面的风波又如何能牵扯到户部?”
朱元璋的声音冷了许多,挤在一起的皱纹也渐渐舒展,目光淡淡锁着赵勉。
“回禀陛下,户部衙门虽在皇城,但各级官员皆在皇城外居住。
再者,锦衣卫近日在皇城中动作频频,还时常来户部抓人,弄得衙门内人心惶惶,吏员与官员都无法专心办事。
而且,对于那些被抓走又放回来的人,其他人难免心存防备,
如此一来,更难成事。”
说罢,赵勉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还微微提高了几分。
只见他上前一步,沉声道:
“启禀陛下,臣弹劾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罔顾国法、扰乱朝纲,恳请陛下将其下三司大狱,秋后问斩!”
朱元璋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嘴角扯了扯,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
“毛骧做事确是没有分寸,但秋后问斩未免过重。
朕会处罚他,户部的诸事,还望赵爱卿多担待,尽快将各地赋税测算出来。”
“陛下,户部各级官员已在尽力赶工,没日没夜地忙碌,
但要将各地赋税尽数测算完毕,仍需些时日,还望陛下恕罪。”
“多少时间?”
“两月之内。”
朱元璋听到这个期限,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又快速收敛,轻轻点了点头:
“尽量快些,一月之内,户部须将各地赋税测算完成。”
“陛下,若要优先测算各地赋税,
那臣便只能暂停测算商税的人手,全力投入赋税测算,力争一月内将折子呈给陛下。”
“呼呼.”
朱元璋的呼吸愈发粗重,心中的怒火几乎要按捺不住。
“户部衙门还缺多少人?朕给你调拨。”
“回禀陛下,户部衙门已超员三百一十三人。
臣所说的无人可用,是因衙门内的吏员大多被锦衣卫折腾得没了心气,每日战战兢兢,
这般状态,如何能办好差事?”
“呵呵.”
朱元璋嗤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赵爱卿啊,你倒是个有趣之人。”
“臣不敢,户部衙门乃威严肃穆之地,臣不敢有半分轻慢。”
“不敢.朕看你的胆子,是大得很啊。”
朱元璋话锋一转,又问:
“为何事先不测算直隶赋税?”
“回禀陛下,在户部的名册中,直隶隶属于北方范畴,因此需暂缓测算。”
“放肆!直隶乃都城所在,是京畿重地,如何能放在最后测算?”
朱元璋的声音骤然拔高,语气严厉,可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
赵勉躬身叩拜:
“陛下恕罪,直隶乃天子脚下,诸多朝臣皆居于此,放眼望去尽是吏治清明,蝇营狗苟之事少之又少。
因此户部众同僚认为,直隶赋税最易测算,也最不易出问题,故而才先行测算其他地方。”
话音落下,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二人皆不再言语,殿中的沉闷气氛,几乎要将人压垮。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赵勉躬身一拜,声音铿锵:
“臣告退。”
待赵勉离开武英殿后,
没过多久,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便走了进来。
他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带着沉闷声响。
“陛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要将心中烦闷尽数排遣。
他看着毛骧,沉声道:
“六部衙门近日的情况如何?”
毛骧眼窝深邃,眼中透着危险的气息,沉声道:
“回禀陛下,六部衙门如今都在阳奉阴违,明里暗里反对迁都。
甚至还有人在衙门内说些大不敬的话。”
“都说了些什么?”
“陛下,臣不敢说。”
“说!”
“有人说说您年老昏聩,放着好好的应天不待,非要迁去那冰天雪地的山西”
“呵呵.”
奇怪的是,朱元璋听后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
毛骧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陛下这般模样,在他伴君的二十年里寥寥无几,
而每一次,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当即躬身,沉声道:
“陛下,臣今日散衙后,便将那些人抓回锦衣卫大狱,审问他们的贪腐之事!”
“罢了.抓人容易,改变人心却难。
抓的人越多,朝臣们的反对就越彻底。
把最近抓的人都放了吧。”
“什么?”
毛骧猛地抬头,满脸愕然地看向朱元璋。
待他目光对上上首时,却忽然愣住了,
不知从何时起,陛下的胡子与眉毛都已变得花白,年老让他的双眼深深凹陷,就连身形都消瘦了许多。
毛骧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沉声道:
“陛下,如今朝中逆党仍未肃清,绝不能放人啊!
若是将人放了,没了震慑,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朱元璋淡淡地看着毛骧,声音沙哑:
“锦衣卫中的内鬼,找到了吗?”
毛骧脸色一僵,重重低下头:
“回禀陛下,尚未找到。”
“呵呵.”
朱元璋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中满是嘲讽:
“京城锦衣卫就这么些人,连个内鬼都查不出来,又如何能在朝堂上找出逆党?
都放了吧,多关着也无益。”
毛骧忽然察觉到,
一股浓烈的危险气息笼罩了自己。
一滴冷汗从脸颊滑落,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若是锦衣卫都无法坚定地站在陛下这边,那他这个指挥使,恐怕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毛骧只觉得满心冤枉,
如今整个朝堂都是这般局面,
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又如何招惹得起那些重臣?
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求您再给臣三日时间!
三日之内,臣必定找出锦衣卫的内鬼!”
“呵呵.别再折腾了。
把人放了,内鬼的事,你自己慢慢找吧。”
毛骧满头大汗,重重低下头:
“是!”
毛骧离开后,武英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身影从偏殿中缓缓走出。
此人四十余岁年纪,相貌粗犷,皮肤黝黑,一眼望去便知是北元人。
“陛下.”
他的声音沉重,在武英殿内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