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168节

  这时候苏泽正在和罗万化校对明天要出版的《乐府新报》,申时行一见到苏泽,就急匆匆说道:

  “子霖兄,你快快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接过了报纸,果然和系统预测的那样,《新乐府报》上刊登了文章,提出了“四民平等”。

  苏泽将文章看完,微微叹一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四民平等”苏泽当然是认同的。

  但是这篇文章所讲的四民平等,和后世那种又是不同的。

  简单的说,就是在儒学的框架下,又加入了一些佛道的说法,杂糅复古学说,又走向了奇怪的地方。

  比如这文章在讨论“四民平等”,但是又歪到了复古体制上,最终竟然要回到自给自足的小民经济,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四民平等。

  而文章又对“君”这个问题含糊其辞,也提不出有效的改革措施。

  苏泽明白这就是晚明儒学的困境。

  儒学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很多儒者已经意识到再用四书五经来解释现在遇到的问题,已经是不够了。

  儒生无法再从“宗周”这个“政治童话”中寻找解法了,社会发展到现在遇到的问题,也不是念经就能解决的了。

  再加上中晚明一系列的社会现状,促使儒者“求变”。

  于是诞生一批看起来“离经叛道”的儒生。

  但实际上,他们的批判依然在儒学的框架内。

  在苏泽看来,这种“求变”其实也是大明精英阶层的一种“自救”。

  但是由于整个社会结构没有变化,生产力和生产方式也没有变化,这些理论最后都变成了“狂言”。

  有些话乍一看还挺先进,但是实际的论述又搞的玄而又玄,也没有联系到真正的底层百姓,本质上不过是读书人的自嗨。

  这篇文章的“四民平等”也是如此,虽然听起来先进,但是最后又回到了复古的老一套上。

  苏泽并不觉得这篇文章有什么新意,但是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文章呼应你的废除贱籍之说,又有五省贤良文学署名,这下陛下要如何看你啊!”

  果然在文章的后方,有南直隶、福建、广州、江西和山东五省的贤良文学署名。

  申时行说道:

  “现有新《君子报》三省联署,如今又有《新乐府报》五省同保,这样下去废除贱籍就成了南北之争了啊!”

  罗万化的官场经验还浅,不明白其中的深浅,他问道:

  “子霖兄又没有和这些省份的贤良文学串联,陛下应该会信任子霖兄的。”

  王锡爵说道:

  “这不是陛下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自从倭乱后,南北之争日渐激烈,如今子霖兄的奏疏掀起了朝争,就算陛下知道不是子霖兄串联,但是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王锡爵又说道:

  “主张废籍的,也是江南呼声最大,而子霖兄是苏州府人。。。”

  这下子申时行也听懂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皇帝信不信的问题了。

  而是你苏泽掀了这么大的争议,朝廷要息事宁人,最后总要拿人开刀。

  就如同国初的南北榜案。

  录取的都是南方人,这其中完全是主考官刘三吾的过错吗?恐怕也未必。

  但是最后结果是刘三吾作为负责人背锅,最后被朱元璋贬去戍边,一直到建文帝继位后才赦免。

  苏泽再次掀起南北之争,最终皇帝可能迫于朝野压力惩罚苏泽,弥合南北矛盾。

  王锡爵和申时行在官场多年,这种事情自然也见的多了。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千古以来这一招都是屡试不爽的。

  罗万化说道:

  “可子霖兄要废除匠乐灶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申时行叹息道:

  “南北之争可不是这么容易平息的,如今《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针锋相对,加上在京的贤良文学不断聚会议论,陛下和阁老们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要不你上疏请罪吧?”

  罗万化很想告诉两人,苏泽已经写好了文章,要在明日的《乐府新报》上刊登,但是又看到苏泽的眼色,并不准备透漏给申王二人,罗万化将话憋了回去。

  这么看来,苏兄应该是早有计划。

  看来一切都要在明日灵济宫闭幕的会议上见分晓了。

  ——

  六月五日。

  隆庆皇帝梳洗完毕,换上龙袍迟迟不愿意离开寝宫。

  皇帝心里很烦。

  灵济宫大会开幕的时候,皇帝心情非常好,在百戏会开幕后,他还将演奏《黄河》的民间乐手召入宫中,让乐团在宫内演奏了半天才过瘾。

  接下来科道和司礼监分别送上会议的记录,会议整体上还是和谐的,地方上的贤良文学讲述了地方的情况,而朝廷的重臣们也向这些地方的贤良文学解释了朝廷的大政方针。

  如果这种气氛能持续到闭幕,那这次灵济宫大会就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足以计入大明历史的完美会议。

  到那时就在苏泽上疏后,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也不知道哪个科道言官,将苏泽的奏疏泄露出去,刊登在了《新君子报》上。

  这封奏疏立刻引起了朝野的巨大议论,然后就是《新乐府报》隔空开始打擂台。

  聚集在京师的贤良文学,以及京师的读书人,又在两份报纸的舆论引导下,在京师各地进行了论战。

  按照锦衣卫和东厂的报告,如今京师是“物议汹汹”,话题已经从废除贱籍,变成了南北之争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场了。

  皇帝一边让缉私御史王任重和沈藻继续缉捕《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这两个地下小报的报馆,一边又下令内阁尽快拿出平息议论的方案来。

  可让皇帝没想到的,内阁首辅李春芳拿出来的方案,是请双方在灵济宫辩论,然后再让苏泽自辨,就由这个话题来结束这次灵济宫大会。

  隆庆皇帝不想要参会了。

  可身为皇帝,有些事情又必须要做。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心中也对苏泽有了不满。

  你要废除贱籍,就从匠籍和乐籍开始好了,朕肯定就准了啊!

  匠籍名存实亡,乐籍也没有多少人,这也算是自己在位的仁政。

  可偏偏要扯上灶籍,又要在灵济宫大会期间上疏!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最后不好收场,皇帝也只能惩处苏泽了。

  做完了心理建设,隆庆皇帝终于离开寝宫,在太监的陪伴下前往灵济宫。

  内阁带领百官在皇宫前汇合,跟上皇帝的龙撵,浩浩荡荡向灵济宫而去。

  何心隐换上一身儒衫,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混入到了贤良文学的队伍中,在灵济宫内的精舍就坐。

  六科和都察院一些保守的言官,则看着队伍中的苏泽,准备在会后上疏弹劾他。

  而京师的报童们,拿着墨迹刚干的报纸,大声兜售《乐府新报》。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再次坐在灵济宫中,皇帝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

  何心隐坐在精舍中,各省的贤良文学们泾渭分明的氛围成两派。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州,以及刚刚开港的山东,还有因为造纸业和陶瓷业发达的江西坐在一起。

  剩余的省则坐在另一侧。

  双方从灵济宫大会开始时候的其乐融融,到了如今这幅剑拔弩张的地步,也就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何心隐再一次感慨,报纸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双方的分歧公开化,他的《新乐府报》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何心隐又看向精舍外的高台,这一次的事件自然有何心隐等人的推波助澜,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大明从建国时期就留下来的严重分歧。

  东南沿海作为财赋之地,认为是自己用钱供养了朝廷,理应得到最多的利益。

  而北方各省则认为,是北方军民用血肉挡住了北方蛮族的威胁,要不然江南哪有这样的安定局面?

  简单的说,就是南方觉得自己交了税,而北方认为自己交了血税。

  何心隐想要看看,这满朝诸公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他更想要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些问题的。

  今天闭幕的题目是张居正出的,他拿起毛笔在会场上写下四个字,接着由太监将帛旗升到了空中。

  “四民之业”

  看到这个题目,何心隐倒是有些佩服那四位当政的阁老了。

  能够将问题拿出来讨论,总比藏着掖着要强,矛盾不会因为不让说就消失。

  果不其然,当看到这个题目后,精舍内的贤良文学大哗。

  他们也以为朝廷不会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准备在场上辩论的时候强行歪题,转到这个话题上去。

  却没想到朝廷竟然让人公开讨论,在场的贤良文学们都激动起来。

  首先站起来的,是南直隶队伍中的一人。

  何心隐一看,这人正是那日在楞严寺中和自己辩论的同门茅宽。

  茅宽也是颜钧的弟子之一,那日在楞严寺和何心隐产生矛盾后,双方就彻底分道扬镳。

  没想到茅宽竟然混到了南直隶的贤良文学队伍中。

  不过何心隐是混在北方的队伍中的,而且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所以做了易容,茅宽应该认不出他来。

  茅宽自信的走上台去,他向皇帝和众臣行礼后,朗声说道:

  “四民平等,皆是陛下子民,何以厚士农而薄工商?”

  “衣食住行,乃万民生息之所仰。江南丝绵工坊昼夜不息,所织造的绵帛披裹我大明万民之躯;房屋营造,皆是工匠日夜操劳之功。”

  “诸君说农是国本,若没有漕运沿岸百万漕工,各省的粮食又要如何运到京师?”

  “草民以为,工商也是国本,请朝廷罢官营专榷,罢丝绢茶瓷之杂税,惠归于民。”

  “此来则四民安业,万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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