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粮价,也根据漕粮入京的时间,会有一个周期性的涨跌变化。
夏秋二粮入京的时候,市场价格就会迅速降低,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特别是冬末的时候,粮食价格又会暴涨。
其实这种暴涨和暴跌,也是非常不利于粮食商人的。
粮食这种大宗日常的买卖,其实是追求稳定利润的。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这种交易的方法,其实是有利于商人追逐稳定利润的。
而且这家市场背后是东宫,是用经济手段给京师粮商好好上了一课的太子,天然就得到了信用背书。
而且听说这些下单的粮食,是走的海上运输,直通直沽,然后通过直沽的运河送到京师,也就是太子那批粮食入京的路线。
这些粮食商人也打听过了,这条路线的速度比漕运快,费用也要比漕运低。
已经有几个商人尝试性的下单,通过这个大宗粮食市场来购进粮食了。
山人范宽也来到这个市场。
上次投机失败,范家的粮行却因为跑路及时,损失不大。
范宽的家底也及时抽出,保住了自己的棺材本。
但是也因为这种违背约定的做法,让第一个跑路的范家遭受了信用危机。
范家粮行已经被排挤在京师粮行圈子之外,而范宽的名声也已经臭不可闻,他不得已从大同会馆中搬了出来。
范宽虽然没亏钱,但是他这些日子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作为山人,他结交的权贵都遭遇外放贬谪,他在京师的人脉日益稀薄。
作为大同范氏的子弟,他搞的投机没能赚钱,还让大同范氏的声誉受损。
谁还会在这种时候和范氏做买卖?
范宽明白,如果这样下去,他这个山人的差事就要保不住了。
至于要在京师办报,那就更别想了。
范宽听说了大宗粮食市场开张的消息,他还是厚着脸皮来凑热闹,试图发现一点商机。
市场中主要的交易商品就是粮食,除此之外还有在东宫店铺里售卖的白糖。
范宽对于白糖没有兴趣,糖在京师都算是奢侈品,东宫卖得好不代表其他店铺就能卖。
京师外的城市,除了南京、苏州这些繁华的大城市,消费白糖的能力也几乎为0。
这些地方一般也在过年节的时候吃一点饴糖,也就是麦芽糖。
范宽继续查看卖单。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除了买单之外,还有登莱和直沽的卖单。
范宽看到了一份卖单。
“蔗酒?”
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看到价格,范宽又疑惑了,这真的是酒?酒还能这么便宜?
大同范氏的一个重要业务,就是向草原走私。
范宽从本家接到消息,王世贞出使草原后,双方约定进行小规模的互市。
但是互市的商品要经过大同卫的严加盘查,以往范家走私的盐铁武器都禁运了。
可不运这些,往草原贩卖其他东西都利润微薄。
酒,对于草原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商品。
但是大明的酒价格高昂,如果再运到草原上耗损那么大,也不是赚钱的买卖。
这个蔗酒这么便宜,如果真的是酒,运输到草原上好像也能赚钱?
范宽动了心思,又看到蔗酒的价格不高,于是拿出自己的积蓄下了一单。
——
京师城西的胡同中,何心隐穿着褐色儒衫,一边和左邻右舍打招呼,一边迈进自家的宅子。
这座胡同深处的小院,住着从江南搬来的“何大官人”一家,周围四邻都知道这位何大官人低调谦虚,是来京师做买卖的。
至于何大官人到底做的什么买卖,四邻就要众说纷纭了。
任何人都想不到,这里就是名扬京师的《新乐府报》的报馆。
缉私御史和五门巡城御史都追踪了很久了,都没有找到《新乐府报》的报馆,任谁也没想到,这报馆就设在闹市中。
当然,印刷坊还藏在其他地方,何心隐很有组织才能,他将印刷坊化整为零,藏在京师各地,先让一家印刷坊印出样报,再分发给其他印刷坊印发。
这样的效率是低了,但是也更加安全了。
缉私御史王任重就捣毁过一个《新乐府报》的地下印刷坊,但是这个印刷坊就只知道根据送来的样报雕版印报,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甚至负责雕版的工匠还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他连报纸上讲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任重审了一阵子,最后只能将工匠放了,没收了印刷坊的工具了事。
这也是京师加大了缉私的力度,但是《新乐府报》还能越办越大的原因。
当然《新乐府报》能越办越大,也和何心隐领导的报馆编辑有关。
回到家中,装扮成何心隐家仆的报馆编辑们聚集在内堂。
“这些就是京师的热点话题?”
何心隐还会让人搜集京师热议的话题,每次选题都会从热门话题中挑选。
《新乐府报》还会向热点话题的相关人约稿,其约稿对象还包含官员。
紧跟热点,又能深入热点话题,让《新乐府报》从原本的盗版小报,逐渐变成了更专业的报纸。
“今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前阵子东宫平抑京师粮价的事情了。”
一名编辑站起来汇报道。
何心隐摇头:
“事情涉及东宫,话题太敏感,可信的消息太少,做不成一篇报道,下一个。”
“王世贞出使的事情,也是京师热议的话题。”
何心隐摇头说道:
“草原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出使的合约已经达成,京师百姓只要知道今年不会打仗就行了,没人会关心出使的细节,下一个。”
一个年轻的编辑站起来说道:
“通政使那边有消息,苏泽又上疏了,这次他提议再下西洋。”
听到这个消息,何心隐的眼睛亮了。
“我在坊间也听到了消息,这件事皇帝和阁部是怎么看的?有消息吗?”
大明的官场就和筛子一样,办报本身就是要消息灵通,《新乐府报》也会支付银钱来打探消息。
这名年轻的编辑立刻说道:
“听说陛下要让苏泽和九卿廷辩。”
“九卿廷辩,有意思。”
何心隐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他想了想说道:
“弄几篇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文章出来,再从正反观点找人撰文,我们先帮苏翰林把廷辩的气氛热起来!”
——
何心隐的新闻嗅觉果然非常的准。
苏泽要廷辩九卿的消息在官场中传开后,立刻成了官场最热门的话题。
要不要再下南洋,成为官员们争议的焦点。
但是在这次风波中,六科和都察院却出奇保持了平静。
这也是被苏泽给搞怕了。
六科给事中沈束,看着满屋子的同僚,只感慨世风不古。
如果是几年前,这样的奏疏根本不需要议论,在内阁就要被拦下来。
这种蛊惑君上的奏疏,不是和严党之流一样?
那时候光是朝野议论就能把上疏人给喷死。
但是现在时局已经变化,这件事竟然已经成了可以争议的事情?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官员,从苦兀贡木的事情入手,认为再下西洋是有利可图的!
幼稚!
但是沈束也没有上疏。
六科和都察院,都在等九卿廷辩的结果。
没办法,如今科道的风气也在改变。
以往的道德评价,风闻言事已经行不通了,要弹劾官员,只能从具体的事情入手。
就连沈束也没发现,连自己也不知不觉改变了。
六科和都察院也搜罗了不少反对意见,就等着苏泽在九卿廷辩的时候漏出破绽,他们就会和鬣狗一样蜂拥而上。
《新乐府报》的连续几篇报道,更是让这场廷辩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
很多衙门内,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进行了辩论,而大家也都在等苏泽廷辩的结果,看他要如何说服九卿,解决九卿提出来的问题。
——
就这样,时间到了七月二十日。
九卿廷辩的场所还是定在兵部的节堂。
除了内阁之外,六部尚书、侍郎,大小九卿全部列席。
司礼监两位秉笔,提督东厂锦衣卫的冯保,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也同样列席会议。
另外一件让群臣意外的事情,乞休养病的首辅李春芳竟然一下子病好了。
李阁老也要出席九卿廷辩,兵部只能又忙乱了一番,再给李首辅准备一张椅子。
这次六部尚书和大小九卿也得了皇帝的旨意,让他们好好准备廷辩。
本次廷辩的内容要全部记录下来,交给皇帝御览。
其余重臣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积极准备。
自从罢朝后,只有内阁重臣能够随时见到皇帝。
加上隆庆皇帝登基三年,逐渐开始怠政,部院大臣除非有特别的事务,很难面见到皇帝。
虽然隆庆皇帝依然会批答群臣的奏疏,但是这种公文上的来往很难有表现的机会,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奏疏都和苏泽写得这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