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李春芳拿起一张纸,写下了几个草药的名字。
刘珺接过来一看,“黄连”、“黄柏”,这些都是味道极苦的中药材。
李春芳是内丹术高手,对于医理也很精通,这副方子也就是普通的滋养补气药方,但是用了极苦的药材。
李春芳说道:
“让傅医令照这个方子开药,每日由太医院煎完送到苏泽府上,请医官看着他喝完。”
好家伙,刘珺明白了李阁老的意思,看来这次苏泽给内阁惹了这么多事,害的李阁老自己不能请假,却是让李阁老记恨上了。
——
这次请假是苏泽婚后第一次请长假,倒是陪着孕中的妻子好一阵子。
唯一难受的就是,每天太医院的医官都会送来非常苦的中药,还要当面看着自己喝下去。
苏泽深深怀疑是小心眼的李阁老在报复自己。
不过这些日子苏泽除了在家陪妻子,倒是也不孤单。
今日申时行也带着妻子上门拜访他。
女眷们去后宅说闲话了,苏泽就在后花园的太湖石前放了水缸,和申时行坐在宅邸前主人耗费巨资建造的人工湖前垂钓。
“子霖兄,你还是别钓了吧。”
申时行看着自己面前水缸里满满的鱼,再看苏泽面前水缸里空无一物,实在不明白苏泽这样的钓鱼水平,到底在钓什么?
一整个上午的“空军”,苏泽也扔掉了钓竿。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京师的气候也开始冷起来。
苏泽和申时行走进小瀛洲边上的廊亭中。
顺天府乡试后,虽然有皇帝证明了张敬修的能力,证明了申时行没有徇私舞弊,但是这次事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朝廷上下明里暗里对他的非议不少,一个谄媚阁臣的帽子是少不了。
申时行感觉苦闷,也在苏泽之前请了假。
小瀛洲假山上种着几棵树,随着一阵秋风吹过,树叶飘落在湖面上。
申时行看着寂寥的秋景,对着苏泽说道:“其实在放榜前,元驭(王锡爵字)也拦了我,让我避嫌不要点张敬修解元。”
“可我本以为秉公无私,却差点连累师相,还差点连累元驭兄的前途。”
面对申时行的抱怨,苏泽也不知道怎么劝。
苏泽只能说道:
“汝默兄,官场中人,就是内阁宰辅,也少不了‘不由己’三个字。”
申时行点点头,他是科举状元,人情练达,这些道理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撞上现实大山后,还是刷新了他的想法。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我想要外任。”
“啊?”
苏泽疑惑的看向申时行,状元及第、翰林庶吉士、詹事府和礼部官员,申时行每一步都走在大明官员最羡慕的位置上。
按照这个趋势,申时行入阁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京师普通官员都畏惧外任,不想要离开京师,申时行却要主动离开京师。
苏泽说道:
“汝默兄,可不要冲动啊。”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不是我冲动,而是思虑后的结果。”
“我朝阁部重臣自有青云之阶,不若唐宋宰辅要亲历州县之制。”
“师相和几位阁老,还有子霖兄都是天纵之才,国朝制度反而能让你们早登青云,但是对我这样的庸才来说,却不识基层之苦了。”
苏泽沉默了一下,你申时行都是庸才,那其他人是什么?
但是申时行萌生了要去地方任职的想法,苏泽大概也是支持的。
很多基层的问题,如果不是亲历是根本看不到的。
“既然汝默兄有了定计,那和嫂嫂说了吗?”
申时行说道:
“说了,等我离开京师后,家里就要托付子霖兄照料了。”
苏泽点头应下,两家是通家之好,就是申时行不说,苏泽也会照顾的。
但是申时行又面露难色说道:
“可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子霖兄,外任哪里比较好?”
苏泽明白申时行的意思,他肯定不是为了捞好处要挑个肥缺,而是要选个能锻炼自己的位置。
苏泽也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申时行的官位和自己一样,都是正五品。
京官外任一般要升三级的,也就是说外任的职位最高可以是从三品。
不过从三品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正常申时行这个级别外任,也就是知府这个级别。
苏泽想了想说道:
“天津兵备道如何?”
天津兵备道?
申时行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天津兵备道,就是管辖天津卫以及直沽港口的主官。
直沽的位置特殊,在苏泽开埠后更是特殊。
明太祖朱元璋在天津设置卫所,设有天津三卫,早期直沽就是一个大号卫所,所有的土地都是军屯,所以由天津三卫管辖。
等成祖朱棣时期天津日益繁荣,于是朝廷设置都督府,三卫由都督府管辖。
嘉靖年间,嘉靖设置兵备道衙门,将都督府的职责划入天津兵备道,由将天津地区的民政司法也划入其中,终于完成了军民合一的统一管辖。
这个职位,是个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特殊职位,一般只有大明边疆地区才会设置,天津兵备道就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是还不仅仅军政和民政。
天津兵备道还要负责直沽钞关厅,也就是直沽钞关税的事务,对接户部。
天津兵备道还有负责直沽漕运的职责,负责通往京师漕运工作。
天津兵备道下还有宝坻县丰财场,这是京畿地区最大的盐田,所以还有盐政工作。
天津兵备道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难当的官儿了,涉及到军、民、漕运、盐业、商业,比内陆地区的布政使都要难当。
申时行也意动了。
但是他又说道:
“这个职位,以我的资历,能坐上吗?”
苏泽笑着说道:
“天津兵备道可是个苦差事,前任离任至今还没人补缺。”
“如果汝默兄真的想去,我会帮你争取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申时行就明白这事情应该是稳了。
苏泽在高拱心中的位置,他和选郎张四维的关系,区区一个兵备道自然不是问题。
申时行认真的向苏泽行礼道:
“多谢子霖兄指点迷津,还请子霖兄帮我某这个差事。”
苏泽自然一口应下。
——
十月二十九日,皇宫中。
为了苏泽的奏疏,外廷已经吵了四五天了,隆庆皇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同意苏泽的奏疏。
祖宗之法自然是一个方面,隆庆皇帝也担忧自己增设吏员的数量来征收商税,给自己史书上评价染上污点。
为了收税增加吏员,怎么看都不是明君应该做的事情。
到了今日,隆庆皇帝也开始重视自己的史书评价来了,不愿意给自己染上污点。
如果不是内阁三阁老都上书支持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大概早就驳回苏泽的奏疏了。
外朝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大,隆庆皇帝已经准备驳回苏泽的奏疏了。
皇帝刚刚拿起这份留中多日的奏疏,提督东厂的冯保走进了御书房。
冯保手里捧着厚厚的文书,他进入御书房后向皇帝禀告道:
“陛下,这些都是东厂和锦衣卫审讯丁靖轩的供状。”
隆庆皇帝想起了那个胆大包天的户部郎中,丁靖轩贪墨金花银,着实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所以被特旨抓入诏狱审讯。
隆庆皇帝还特意命令冯保这个厂公督审,而冯保也没想到从丁靖轩口中审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所以连忙带着供状和审讯勘验结果来汇报给皇帝。
隆庆皇帝翻看着丁靖轩的供状,除了御史弹劾的侵占金花银的问题外,丁靖轩还供认了其伙同豪商,逃避钞关税的罪行。
“浒墅关一地,丁靖轩就伙同商人逃避钞关税,他受贿多达万两,那这些商人逃税多少!?”
隆庆皇帝也震惊了!
他记得前阵子张居正上奏的户部账本,浒墅关一年的钞关税总共也就十几万两,而丁靖轩一个人就受贿万两,那这些商人逃税多少?
而这还只是豪商贿赂丁靖轩一个人的!
隆庆皇帝越看越是心惊,丁靖轩被吓破胆子,将自己为官以后受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帮着下面逃税,是户部官员主要的受贿手段。
看完以后,隆庆皇帝看向冯保,冷声说道:
“这就是百官都反对苏子霖募新吏,征商税的原因吧?”
“有了新吏征税,他们就没有了从中受贿的机会了!?”
冯保自然不敢回答隆庆皇帝的问题。
隆庆皇帝又说道:
“这些商人宁可给户部郎中行贿,也不愿意给朝廷交税,群臣说的与民争利,说的就是这些‘良民’?”
“这民利到底是入了百姓的口袋,还是入了奸商和贪官的口袋?”
隆庆皇帝抽出苏泽的奏疏,御批后交给冯保道:
“就按照苏爱卿所奏,在顺天府募新吏,依令开征商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