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戴礼记》的话,实在没必要拿,因为学生已经背过了。”短短一会儿功夫,苏录已经摸清了跟朱先生的相处之道——对这种不讲人情世故的专业学者,跟他直来直往就行。
兜圈子不光累,还会惹他生厌。
“好大的口气。”朱先生冷哼道:“就算你能顺着背下来,老夫跳着讲书你能跟得上吗?”
“先生只要说
“那你背一下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皮弁以日视朝,遂以食,日中而馂,奏而食……”
“我是让你背第九节。”朱璋又道。
“朝玄端,夕深衣。深衣三袪,缝齐倍要,衽当旁,袂可以回肘……”
“《郊特牲》第十段。”朱璋再道。
“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苏录立马背诵道。
朱璋又挑着抽查了几段,苏录都在第一时间背诵如流,毫无滞涩之处,确实不需要带书了。
“嗯。看来这个年假也没有太荒废。”朱璋神色稍霁,略略提高了对这个学生的评价。
“是,学生日日背诵,今早在船上还背了一段。”苏录坦言道。
他这个假期可没闲着,除了教注音就是背书……事实上从决定治《礼记》那天起,苏录就开始背诵《小戴礼记》了。
因为不管拜谁为师,这本书都属于基础教材,背了准没错。
在二哥的鼾声辅助下,他已经把整本书都装在了脑子里,而且按照‘宫殿记忆法’分门别类。只要想到哪一章哪一节,思维自动就会把他送到,对应的那面墙前。
那心灵宫殿的墙上挂着蕉叶纸,上头记载着所有《小戴礼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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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完了苏录的掌握情况,朱璋便毫无过渡地开讲第一堂课。
这时书童送来了朱子和的书本和文具,他匀给了苏录一套笔墨和一个空白的作业册。小声道:“知道为啥催你来了吧?老头儿脾气太急了,你再不来他就急死了……”
苏录微微点头,点点头,摊开本子提起笔来,全神贯注听先生讲课。
“我儒家有三礼,《周礼》、《仪礼》、《礼记》。《周礼》乃三礼之首,是记载周朝设官分职之政典;《仪礼》详记冠、婚、丧、祭、朝、聘等仪节。《礼记》是对前两者的解释与阐发。”
“三者形成‘制度——仪节——义理’的三礼体系,而非包含关系。学者治《礼》当三礼并举,不可偏废。具体研学时,顺序正好倒过来,要先学《礼记》明其礼义;再学《仪礼》习仪节;最后学《周礼》通其制度……”
“所以今天就先讲,如何学习《礼记》……”
苏录听了小半个时辰,就感觉到了跟之前上课强烈的不同。也不知是治经阶段都如此,还是朱先生的个人上课风格,总之信息密度极大,一句废话都没有,漏了哪一句都有听不懂的可能……
必须要全程精神高度集中,手脑耳全都飞速运转,才能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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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叙泸兵备道衙门。
兵备道初设于洪熙年间,本是为应对武官不熟悉文墨的问题,由文官前往各都司处整理文书、商榷机密,开了文官参与军务的先河。
土木之变后,文官彻底掌握了中央军权,兵备道便成为他们控制地方军权的重要抓手,在全国范围普遍设立。其主要职责是整饬地方军事,包括管理辖区内的军队、钱粮、屯田、训练。
此外,兵备道还承担了指挥辖区内军事单位,镇压流民、缉捕盗贼等,原本属于都指挥使司的职责。大大削弱了各省都司的权力,加强了文官对卫所的控制。
比方叙泸兵备道,泸州叙州和三卫一宣抚都归其管辖。基本上没四川都司什么事儿了……
所以卢知县要借用军队剿匪,不光得跟州里汇报,还得跟兵备道汇报。
去年年根下,他为此又来过一回泸州,专门请示了知州大人,并获得了直接向黄兵宪汇报的许可。
所以剿匪一成功,他就急忙来道台衙门汇报了。
因为是过年期间,黄兵宪并未坐衙,是以通禀之后,门子便将卢知县引至后宅。
“我家老爷说,这几天卢知县会来。若是恰好不在府上,就请卢知县稍候。”管家得了黄兵宪的吩咐,请卢知县到花厅用茶。
来到花厅门口时,卢知县小声吩咐苏泰在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候着。
他和黄兵宪级别差得太远,不能直接把苏泰带到对方面前。必须要先得到许可才行。
苏泰便老老实实等在外头,结果等啊等等啊等……就是不见黄兵宪回来。
卢知县因为等得太久,不自觉地不停饮茶,结果有了尿意,又怕被黄兵宪的家人笑话,便忍着不去解手,只觉膀胱越来越紧……
倒是苏泰除了等得脚麻,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卢知县已经开始眼冒金星子了,终于听到了屏风后传来爽朗的大笑声……
廊下,苏泰听到那笑声,也知道黄兵宪可算回来了,便赶紧站直了身子,深吸口气,把精气神调整到最佳。
别看他憨憨的,知道什么时候该瞪起眼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回廊尽头,一声女子的惊呼:“咦,是你?!”
苏泰闻言茫然转头,便见两个陌生的少女站在通往月亮门的回廊下。
其中一个看着有些眼熟,刚才喊出声的也是她,但他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俺?”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那少女本来还有些不太确定,一听到他这个独特的自称,便再也不怀疑道:“对,就是你,我可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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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功不唐捐
苏泰却瞪大圆圆的眼睛,一脸憨相道:“俺认识你?”
“郝大哥,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那少女快步走到苏泰面前,脸上写满激动。
“你是……”苏泰一脸迷茫地打量着少女,只见她穿一身色泽、花纹鲜艳的织金短襦,额间红宝石坠子随动作轻晃,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我是奢云珞啊!这下想起来了吧?”少女指着自己挺直的鼻梁。她朱唇上翘,双眸喜色满溢,娇嫩欲滴如初绽的山茶花。“我找得你们好苦啊!”
“没呢……”苏泰却依然憨态可掬,摸摸后脑勺:“俺真想不起来了。”
“啊这……”少女没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重逢,居然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
嗯,那时候有剃头匠。
这时,管家从花厅出来,对苏泰笑道:“这位壮士,我家老爷有请。”
“唉,是。”苏泰赶紧点头,朝那少女歉意道:“俺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说完便跟着管家进去花厅,只留奢云珞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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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中。
卢知县面色发白地招呼苏泰:“快来拜见兵宪大人。”
苏泰也不含糊,啪叽跪下,哐哐磕头。
“呵呵,壮士请起吧!”黄珂黄兵宪也已过天命之年,却依然腰杆笔挺,声音洪亮。他穿着居家的松江布道袍,是个样貌清癯的文人。但两道剑眉下,双目如鹰隼般锐利,透着足以震慑军头土司的威严。
“是。”苏泰便爬起来,矗立在兵宪大人面前。
黄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一年,家里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苏泰不光能吃饱,肚里还有了油水,竟又窜了一截个子,宽厚的肩膀都要把半扇门都遮住了。
“好好,果然雄壮!你就是生擒匪首齐三,把他双臂活活夹断的那位壮士?”黄珂笑问:“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回大人,是俺。”苏泰点点头,瓮声瓮气道:“俺叫苏泰,过了年十七了。”
“还不到十八?”黄珂小吃一惊,心说那长得可够着急的。旋即大笑道:“好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其实……”苏泰却没法坦然受之,实话实说道:“俺都没打进寨子去,在外头捡了个漏而已。”
“哈哈哈,真是个不贪功的好孩子!”黄珂闻言高兴道:“这一条在行伍中很重要,如果再不诿过,那就是一名好军官了。”
顿一下,他又问苏泰道:“你家里可愿意让你从戎?”
“愿意。”苏泰点点头道:“俺家里本就是军户,等俺大伯退伍了,俺就接他的班。”
“你们是何世职?”黄珂问道。
“世袭总旗,不过俺爷爷俺大伯都是从小旗官干起的。”苏泰道。
“这也正常。”黄珂笑道:“要是世袭千户,直接从千户干起。世袭指挥,直接从指挥干起,那不乱套了?”
“是。”苏泰点点头。
“他大伯才四十三,且得等到猴年马月。”卢知县忙赔笑道:“到时候三十多了才入伍,白瞎了这么好的苗子。”
“确实。”黄珂点点头,问道:“那依卢知县之见呢?”
“回兵宪,下官以为应该送他进泸州武学,走武举这条路。”卢知县便拱手道:“这也是马十驾马千户,托下官请求兵宪的。”
正如马千户所言,武学没有入学考试,直接就断绝了普通百姓入学的可能。除了袭职的舍人,只有卫所保送或地方官员举荐两条路。
其实马千户和卢知县都写了荐书,差不多就够了,但卢知县还是专门拜托了黄兵宪。这样一是更保险,二是可以让苏泰入学之后得到些照顾。
以及,在立功之后,跟上司提一点他举手之劳的小请求,可以让上司更舒服……何况这还是给上司,留下好印象的请求。
所以说苏录想得一点没错,学吧,深着呢……
“好,你是个称职的父母官。”果然,便听黄兵宪赞许道:“马千户也有担当不贪功,还爱惜人才,这样的带兵人不该早早就解甲归田呀。”黄珂感叹一声,吩咐从人记下‘马十驾’这个名字。
“下官代马千户谢过兵宪大人!”卢知县忙拱手道。
黄珂又问苏泰道:“你读过社学吗?识多少字?”
“读了三年读不明白,十岁就下来干活了。”苏泰主打一个诚挚。“字的话俺认识大半,但只会写简单的。”
“这样读武学可很吃力哟。”黄珂微微皱眉道:“武举可不止考察武艺,还需要文武兼优。”
“是。”卢知县附和道:“武乡试同样考三场,首场就考笔试策论,除了《武经七书》,还要考四书义理,第二第三场才是武艺实操。”
“而且弘治六年规定,‘先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黄珂同情地看着苏泰道:“虽然不用作八股,但读不懂四书就过不了第一场,你满身的武艺也没地方施展。”
“四书的话还好说……”却听苏泰闷声道:“俺兄弟给俺从头到尾讲过一遍,俺觉得脑壳壳比原先清爽多了。”
“那还不错。”黄珂笑笑没当回事,只当是少年在尽量地补救。
“兵宪有所不知,他兄弟叫苏录,是本县有名的神童,老先生们都说苏神童教得好!”卢知县赶忙给苏泰助攻,顺便推销一把自己的得意学生。
“是吗?”黄珂终于来了兴趣。“那我得考校考校他。”
“请兵宪出题。”卢知县忙道,又吩咐苏泰:“好生作答,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是。”苏泰点点头,支棱起耳朵。
“放心,不会问你太难的。”黄珂便笑道:“我恰巧当过武乡试的副主考,就按照出题的思路,简单问你几道……比如,‘三军可夺帅也’,下一句是什么?”
“匹夫不可夺志也!”苏泰大声答道。
“孟子说‘固国不以山溪之险’,那靠什么?”黄珂又问道。
“靠人!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苏泰毫不犹豫答道。
“好。”黄珂赞许地点点头,看来卢知县没吹牛。便又问道:“《大学》讲‘正心诚意’,若你带十个兵,怎么让他们心齐?”
“要自身先拿出诚意来。”苏泰理所当然道:“要求他们做什么自己先做到,答应的事一定办到,还要处事公正。就像牵牛得牵牛鼻子,自己歪了,队伍准走斜路。”
“不错不错。”黄珂颔首又问道:“你这道理不只是听来的呀,像是身体力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