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教他们治经,只是指点一下文章,能费多少精力?”庞山长笑道:“老夫把下棋的时间拿出来,你让他们每天早来一个时辰就行。”
“是。”周山长应声道:“那也把他们升到诚心斋吧,多吃一口算一口。”
“不。”庞山长却摇头道:“你没仔细看德嘉的信吗?”
“看了……”周山长心说但没仔细看。一看到那个臭不要脸的违背誓言又去应试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好的大家一起摆烂,他却又偷偷努力,什么玩意儿嘛?!呸,下贱,哪怕打声招呼呢……
“你忘了德嘉在信上说,那个叫苏录的孩子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带着身边的同窗一起变好。”庞山长笑眯着眼道:“老夫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那就听山长的……”周山长明白了,老山长还是没放弃正意斋和刘大川,想再拉他们一把。
但说实在的,周山长觉得老山长异想天开了。怎么能把拯救一班学生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学生的身上?苏录要有那本事,还上什么学,直接开个书院得了!
老小孩老小孩,果然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异想天开…
但是山长的决定,他还是会坚决执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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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苏录这边,整个一下午,都在接受刚山先生的高强轰炸。
刚刚找回点自信的朱学霸,又被打击成了垂头丧气的学渣小朱……
苏录也感觉有些吃力了,本来以为刚山先生只教半天,学习的内容也会减半。结果朱三爷养精蓄锐一上午,整个下午龙精虎猛地讲个不停,几乎教了之前一天的量……
这也是因为《礼记》的内涵太丰富了,可讲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仅仅《曲礼》篇中的‘二十曰弱冠’这五个字,刚山先生就旁征博引整整讲了一下午!
而且全是干货,一点水分都没有的那种……
除了讲解‘陈说郑注孔疏’之外,刚山先生还会串讲《仪礼》曰:
“冠者,礼之始也。《仪礼》十七篇,第一篇就是《士冠礼》。”
然后便详细讲述,冠礼时,士要经过三次加冠,分步赋权——
始加缁布冠,象征告别童子状态,获得士的基本身份。冠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皮弁冠,对应‘兵事之服’,标志承担保卫宗族的责任。冠词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爵弁服,士人着玄冕服参与宗庙祭祀,方能获得完整的贵族政治权利。冠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什么,你觉得这样还行?确实,如果只是泛泛了解,这样就差不多了。
但苏录和朱学渣可是《礼记》方向的研究生,要学以致用的,那就不得不详细学习具体的仪节了——
从筮日、戒宾、宿宾等前期准备,到正礼前日的为期、陈设,以及最重要的正礼仪轨,到最后的见母、见宾、酬宾。
乃至各种特殊仪制,如孤子庶子冠礼,醮礼替代醴礼……全都要牢记所有的仪轨、祭品、着装、换装、祝词……
知识点成千上万,一一列出绝对能让人患知识恐惧症!
一直讲到天擦黑,刚山先生的嗓子都讲冒烟了,才刚刚讲完正礼,还没有讲各种变礼……
再看苏录,记笔记记得笔头都秃了……
朱学渣更是直接放弃记录,只负责给苏录翻页续墨,这才能勉强听得过来。
“下课吧……”刚山先生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好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看着两个满脸虚脱的学生,朱璋嘿然笑道:“现在明白为什么治《礼》,需要打铁的身板了吧?”
“明白了……”两个弟子有气无力道。
“先生,有必要这么拼吗?”朱子和实在忍不住发问道:“我们年轻顶得住,真怕你累出个好歹来。”
“不要紧。”刚山先生哑着嗓子道:“不打紧,只上半天的话我还顶得住!”
“学生的意思是,咱慢点来行不?”朱子和苦着脸道。
“不行。”朱璋没好气道:“你想跟你九叔一样,二十年都中不了进士吗?”
“要是每天都这么学,我能不能活二十年还不一定呢。”朱子和唉声叹气,又推了苏录一把道:“骐骥,你也说句话呀。”
苏录便道:“中个举人我就知足了。”
不知不觉,小苏同学也膨胀了。之前一直是中个秀才就知足了的……
“想中举人也得这么学,你以为举人就好中吗?”朱璋哼一声道:“再说了,连束脩都没交,还挑肥拣瘦开了!”
“先生,学生第一天就带束脩来了,是你不要的呀!”苏录叫起撞天屈道:“不是说收不收我还两可吗?”
“现在可了行不行?”朱璋闷声道:“明日带束脩,来行入学习礼!”
昨晚大观台的见闻,给朱三爷造成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感觉再不出手定下名分,这匹到手的骐骥,随时可能会被人拐走了……至少他就亲眼看见,王家白家的老爷在主动招揽苏录了。
天才少年谁不爱?做买卖还有赚有赔,培养自家子弟也有可能不成才,唯独投资这种冉冉兴起的新星,基本稳赚不赔……除非像唐寅那样,中了江南解元都能把自己浪死的货。
但这都是极小概率事件,谁都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唐寅了。君不见多少人疯狂投资杨慎,让他小小年纪就名满天下的?
简直就没有比这更稳妥、更划算的买卖了。苏录虽然行情跟杨慎没法比,但已经有了‘泸州小杨慎’之名。在投不到杨慎的情况下,投他也是不错的选择……
昨天回来的路上,朱玠就跟朱璋说,一定得抓紧了苏录,所以他也顾不上矜持了。若非治的是《礼记》,礼不可废,他恨不得让苏录身上有多少钱,都直接掏给自己,就当学费得了!
ps.困死了,但还有一章没检查,所以还得打起精神……
第179章 笑话一箩筐
苏录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田总管居然还专门在门房候着他。
“公子这一天下来太辛苦了。”田总管一脸心疼道:“要不从明天起还是备车吧,反正车和人闲着也是闲着。”
“千万别,田叔!我就指着上下学路上,走两步活动活动呢。”苏录对田总管异乎寻常的关心总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卢知县的公子,跟我这么殷勤有啥用啊?
“唉,公子真是有志气。”田总管叹气道。
“呵呵……”苏录心说这跟志气有什么关系?脚气还差不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回到了哥俩住的小院。
苏泰早就回来了,还穿着他那身武学的曳撒舍不得脱。
小厮端上温水,苏录洗手洗脸后,晚餐也在桌上摆好了。
这也是哥俩每天最期待的时刻,驻州办的伙食实在太好了!从住进来那天起,三菜一汤就没重过样。无论荤素汤品,都可圈可点更可口!
苏录虽然每天在朱家用午餐,但大户人家注重摄养。朱玠老两口又上了年纪,菜品清淡,低油少盐,并不太合少年人的胃口。
还是每天晚上这顿大鱼大肉、肥甘厚味更得劲儿……
二哥还没出息地担心,过完年会不会给他们降伙食?
今天就彻底过完年了。晚餐确实发生了变化——从三菜一汤变成了四菜一汤,非但没有减配,还更丰盛了!
苏录用棉巾擦着手入席,看着桌上的菜肴,咋舌道:“田叔,夸张了,我除了这条羊腿,其余的菜咋都不认识呢?”
田总管一边给他俩舀汤,一边笑着报菜名道:“荷叶炙羊腿,糟香鲈鱼脍、麻腐拌菠棱、火腿煨山菌。还有这黄芪枸杞乌鸡汤,给你们好生补一补……二位公子趁热喝。”
“不用老这么破费,简单拨拉两个菜,饭给够就行了。”苏录真心实意道。
“哎,二位公子每天都不在家吃午饭,早晨又凑活。哥俩就晚上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田总管却坚决道:“小人要是再不好好伺候着,要遭大老爷日决的!”
说着他又用公筷,给两人各夹了一块荷香透骨,蜜色金黄的羊腿肉。“快趁热吃,这是咱们公所大厨的拿手好菜,配上萝卜泥,知州大人都赞不绝口!”
苏录一尝,不禁赞道:“荷香沁脾、蜜香回甘、酥嫩多汁、果然名不虚传!”
“嗯嗯,好吃好吃!”苏泰点头不迭,趁着苏录说话的工夫,已经连干了三块了。
田总管给两人布了一轮菜,每个菜品都介绍了一番,确实是大厨水准,皆有千秋!赢得哥俩赞声不绝。
他这才笑着告退道:“那就不打搅二位用餐了。”
“田叔快去吃饭吧。”苏录也邀请过他一起用餐,但田总管总是坚持主仆有份,不可逾越,坚决不上桌。
弄得苏录一头雾水,我算什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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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没了旁人,二哥咽下口中的饭菜,迫不及待道:“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又让我猜,那我还猜奢云珞。”苏录笑道。
“真厉害,你又猜着了。”苏泰无语道:“你说她怎么阴魂不散啊?”
“别想多了,人家也是去武学上学的,不是冲着你去的。”苏录只能这么安慰他。
“俺怎么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苏泰眉头一皱。
“她招引你来?”苏录问道。
“那倒没有。她身边有两个罗罗武士,陪着她一起上课。”苏泰道:“别人靠近不了她,她也没法靠近别人。”
“那还挺好。”苏录点点头,看来那位女土司也是做了些防范措施的。
却又听苏泰无奈道:“可她没事儿老是盯着俺看,还笑。看得俺心里毛毛的,笑得俺心里慌慌的。”
“老爷们儿还怕看吗?你看回来就是!”苏录给二哥吃颗定心丸道:“我们后来帮你分析了,她可能就是无聊找点乐子。”
说着他低声道:“知道么?奢家的女人只能嫁水西安氏,奢家的男人也只能娶水西安氏的女人。两百年了没有例外,何况她这种土司的继承人……大明才开国一百年,你就想想吧。”
“哦,那就好。”苏泰点点头松了口气,不知道为啥还有点小低落。
苏录却很理解他,哪个少男少女不怀春?他还幻想过黄峨能喜欢自己呢,那可能吗?根本不可能啊!
所以还是早点认清现实,脚踏实地的好。现实不是话本小说,还想在大明朝自由恋爱,做梦去吧!
老老实实提升自己,过几年三媒六聘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等洞房的时候再开盲盒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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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泰虽然是当哥哥的,但不像苏录这么通透世故。好容易有个漂亮姑娘对自己这么主动,昨晚他连两人的婚床打什么样式都想好了……
谁知一回头,夏哥儿的初恋还没萌芽,就被掐灭了……
这让他的食欲都不振,只吃了三大碗就不加饭了。为了给二哥转换下心情,苏录便问他,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不会光跟奢云珞眉来眼去了吧?”苏录故意调笑道。
“那哪能呢,俺是去干啥的啊?!”苏泰脑袋摇成拨浪鼓,果然就把那点小小的少年情愫,抛到了九霄云外,激动道:
“这一天可带劲儿了,上午先学了一个时辰《论语》!俺一开始害怕跟不上功课,结果发现他们还不如我呢!”
“他们什么水平?”苏录好奇问道。
“上课前我问他们学到哪里,他们说学到《论语》了。”苏泰便道:“我又问学到哪一篇了,他们说公治长(zhang)。”
“我当时就出了一脑门子汗,心说《论语》里还有这一篇?苏泰啊苏泰,你到底学了些什么?”苏泰绷着不笑道:“结果上课时,才知道,原来是‘公冶长’(chang)……”
“噗……”苏录差点没喷了饭:“不是,学了一年才学到《论语》第五篇?那三年最多学半部,倒是够治天下了。”
“大头还在后头呢。”苏泰接着道:“先生叫起一个学生来,问他‘宰予昼寝’何解?那小子振振有词道:‘宰是杀,予是我,昼是白天,寝是睡觉——就是‘就算杀了我,白天也要睡一觉’!”
“哈哈哈哈!”哥俩拍案大笑,饭粒子都从鼻孔里飞出来了。笑完了苏录叹气道:
“我终于明白马斋长,为什么要到书院遭那份罪了。”
“其实先生的水平还是有的,就是那帮家伙朽木不可雕也。”苏泰忙道。
苏录闻言看一眼二哥,心说这上了学的变化真不小啊。一是说‘我’不说‘俺’了;二是说话还文绉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