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 第140节

  说罢又拆掉了第二名的糊名。奶奶个熊,结果还不是那白云山和雷俊,依然是个陌生的名字——朱子和!

  “朱子和?这应该是朱家的后生,我记得上斋有个叫朱子恭的。”

  “之前我还教过个叫朱子贤的。”先生们七嘴八舌道:“不过没记得有个朱子和呀。”

  这时有先生拿来了中斋的花名册,翻开一看。“确实没有这俩人!”

  “不会是白三少的恶作剧吧?”还有先生不死心地问道。

  “不是……”季先生已经撕开了后面几份卷子的糊名,白云山第三,雷俊第四……

  “怎么会这样……”众人就见周山长的脸色,变得相当难堪。

  ps.所以说,没有deadline,就得这么晚。一是弦会松,二是我会不由自主字斟句酌,一章就得检查40分钟……熬不住啊。抱歉~~~

第177章 本州文脉在憋个大的!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笔架山。

  庞山长坐在藤椅上,轻轻抚摸着一只通体油黑、脖颈金黄、翅尖点缀一抹醒目白斑的鹩哥。

  “你好,你好……”

  可惜都是他的声音,那鸟儿却始终不开口……

  “你说个话噻,说了就有小米吃哦。”

  “它听不懂的,山长……”周山长已经在旁边等了半天,实在绷不住了。

  “呵呵,我知道。”庞山长笑容可掬道:“我这是在表达自己的急切。”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周山长赶紧将鸟笼子端来,帮他把那鹩哥放回去。

  “老夫几十年来,养过好多鹩哥,每一次都恨不得它早点开口。”胖山长将手中的小米,小心放回盅里,连粘在指缝的都摘干净。

  “可是我发现,这种事儿好像欲速则不达,你越是着急,它越是不开口。你越是放松下来,慢慢来,哎,忽然哪天他就开了口。”

  “山长这是在教我,要对学生保持耐心,不要太操切吗?”周山长忙一脸受教道。

  “呵呵,我说的是养鸟。”庞山长笑问道:“有什么事?”

  “回山长,中斋开学考阅卷完毕。”周山长忙恭声轻声道:“山长要不要看几份佳作。”

  “眼花的厉害,不看了。”胖山长干啥啥不行,摸鱼第一名道:“给我念念第一吧。”

  “是……”周山长便从左袖中,摸出一摞考卷,清清嗓子念道:“天序煌煌,若日月昭昭不可紊;臣节穆穆,似圭臬赫赫焉能逾……”

  “盖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华渚虹流,乃诞圣君。故尧咨四岳,询于草野;舜陟帝位,格于皇天……”

  “皋陶谟明,夔龙弼亮,皆竭股肱之力;召公甘棠,仲山甫柔嘉,咸尽匡辅之忠……”

  庞山长耐着性子听完,不禁苦笑道:“这是小白的作文?”

  “山长敏睿。”周山长点头道:“这正是白云山所做。”

  “这有什么敏睿的。”庞山长失笑道:“一听就能让老夫回到在翰林院的日子,也只有小白的文章了。”

  “白云山一句一典,章词华丽,确实才华横溢……”周山长忙笑道。

  “你说的也对,但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庞山长叹气道:“现在执掌文坛的年轻一辈,可不喜欢这套,他们要的是秦汉文章那股质朴刚健、雄浑大气。孩子们来读书是为了什么?我们不能害了他。”

  “是。”周山长点头道:“那学生回头跟他聊聊。”

  说着苦笑一声道:“其实他这还收敛了呢……”

  “还不够。”庞山长摇摇头道:“告诉他,要继续大刀阔斧删繁就简。其实凝练简洁、微言大义的文字,需要更高的水准。否则自古以来的文章大家,也不会大都‘意则期多,字则唯少’!”

  “是,学生记住了。”周山长忙应声道:“那这次就给他降一降吧。”

  “不急,阅卷要致公,对还脆弱的孩子们更是如此。若是其它文章还不如他,就没道理给他降了。”庞山长摇摇头。

  “是。”周山长便又念了排名靠前的几份卷子。

  庞山长听完苦笑道:“你们还算公允……”

  “是,这几个孩子现在就可以去考秀才了,但白云山说不定都可以考举人了。”周山长道:“实在是如锥在囊啊!”

  “呵呵呵……”庞山长望着满天的红霞,笑而不语。

  这就是教育的格局问题了,因为鹤山书院的学生都是要考秀才的,所以周山长和众先生对学生的要求就是能考秀才。只要每科能考中足够的秀才就满足了……

  但庞山长可不这样想,秀才是州内的竞争,就算都是鹤山书院培养出来的,对泸州也没有任何加成。

  一定要培养出举人,乃至进士,才能对家乡有贡献,才能延续泸州文教昌盛的美名啊!

  想到这庞山长不禁汗颜,也不知道这些年泸州的文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之前一直繁荣昌盛,成化年间更是中了十一位进士!几乎每一科都不落空……

  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犹在眼前,可一转眼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弘治朝至今竟只中了一根独苗苗,这一科要是再不中,就要二十年只出一个进士了,别说跟川省各府比了,都要被隔壁的叙州远远甩下了,哪还好意思说自己文教昌盛啊?

  老翰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然也不会致仕多年又出山任教,就是为了替家乡保住文教这块招牌!可是几年下来,他无奈地发现,人才可以批量培养,但顶尖的天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韩昌黎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的切身体会却正好相反。择英才而育之,这话不假,但前提是你得能择到天才啊!

  以他观之,泸州这些年最拿得出手的,依然还是那屡试不第的朱琉……

  想到朱琉,庞山长又想到他推荐的两个孩子。在信里朱琉可是不乏溢美之词。尤其对那个苏录,直接以‘骐骥’称之……

  说实话,对朱琉从山里选来的良驹,他是有些期许的,但周山长念了几份都没有此人,看来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这让庞山长有些失望。

  但他还是问了一嘴:“新来的那两个孩子考得怎么样,能留下来吗?”

  “能。”周山长小声道,希望山长就此打住。

  “有多能?”庞山长却偏偏追问道。

  “很能。”周山长声音越发微弱道:“学生准备把他们调到诚心斋去。”

  “哦?”庞山长略略提高了声调,他虽然清贵了一辈子,可也见惯了官场的勾心斗角,一眼就看穿周山长的小算盘道:“莫非他俩出类拔萃?”

  “……”周山长低头道:“是。”

  “拿来我看看。”庞山长伸出手来,周山长只好从右边袖子里抽出了两份答卷,双手奉上,面皮微微发烫。

  周山长又从几上拿起叆叇,庞山长接过来架在鼻梁上,阅读起朱子和那一份,不禁眼前一亮!

  他便颤巍巍念诵起来:“龙章不可私授,凤玺焉能妄受!”

  “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君臣之位,本乎乾坤!尧舜传贤,必待天与人归;汤武革命,亦惟顺天应民。私相授受,违天生之则,乱君臣之纲……”

  一口气念完,老头累得够呛,却欣喜万分道:“好好好!这才是老夫一直要找的绝好佳作啊!”

  “山长还没看另一份呢……”周山长赶紧补救道:“我等认为,那苏录的文章还要更胜一筹。”

  “哦?”老山长便翻到另一张卷子,才看了两段,便感觉多年的眼翳都清爽多了!

  他又忍不住要朗诵了。苏录的文章偷师曲调,富有韵律,让人很难不读出声。

  “扶老夫起来。”庞山长坐着读还不过瘾,还要站着念。“如此奔腾磅礴之文,坐着读会岔气的!”

  周山长赶紧扶起老翰林,庞山长老迈却咬字清晰的声音便响彻鹤山堂:

  “为政在正名,名正则事成。君代天理民,臣辅君成治,非德不居其位,非义不任其职!”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哙授非以礼,之以利相谋,上下交争,国何以立?宗庙隳、社稷墟,非天亡之,实自亡也!后之君子,守君臣大分,循天下正道,邦本自固!”

  “妙妙妙!”读完之后山长彷佛年轻了十岁,脸色都红润了不少,哈哈大笑道:

  “我说泸州文脉为何不兴。非不兴也,将有大发作于后哉!”

  “山长的评价这么高?”听老山长拔高到这种程度,周山长吃惊道:“这苏录的文章固然酣畅淋漓,令人耳目一新,还远不至于领一州风骚啊……”

  “文章就像马驹,要看骨相的!韩昌黎所谓‘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此气即骨相也;柳子厚云‘本深而末茂’,此‘本’即筋骨也!观亚圣之文,气若长虹,筋骨雄健,故虽不事雕琢,而千秋奉为圭臬!”老山长眼也不花了,气也不虚了,兴致勃勃地长篇大论道:

  “是以善为文者,必先立其骨:明义理、正格律、贯气脉,此根本也!根本既固,而后润色辞章,不过水磨功夫。譬如良驹生而神骏,加以刍秣雕鞍,自然一日千里;若孱骨病骀,虽饲以豆麦,饰以金羁,终难负重致远!”

  老翰林都好几年没这样亢奋了,说完一屁股坐回藤椅上,累得呼哧呼哧,还不忘问道:“这两个孩子的文章都优于白云山啊,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

  “这……”周山长早已想好了说辞,赶忙道:“因为别人是开学考,他们是入学考,虽然是一起考的,但是两码事啊。”

  “你呀……”庞山长笑笑,没有多做评论,只是淡淡道:“放心吧,此次春闱,德嘉必能高中。”

  虽然庞山长没有指责他一个字,周勤却脸红到了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老翰林点到了他的心病上……

第178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其实周勤跟朱琉同年中的举人,只是那时朱琉年方十八,成绩又远高于他,结果夺走了所有的光彩。

  之后连续四科,两人都结伴进京,又齐齐铩羽而归,在最后一次归途中,都发誓不再入棘围白白遭罪了!

  读书人不出仕只能教书。其实他早早就谋了鹤山书院的教职,并决心在这里干一辈子。甚至后来考进士,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当山长。

  而朱琉之前一直四处游学,无所事事,这让周山长终于在心理上平视乃至有点俯视对方了。

  谁知朱琉回头就当上了太平书院的山长,而且去永宁之前,他还来找老山长深谈过的。这让周勤隐约有些担心,早晚有一天,自己会被取而代之。

  所以他选了泸州最好的苗子,用书院最好的师资力量,倾尽全力地培养,就是为了在明年的童试中吊打太平书院,

  结果朱琉在山里教了一年,推荐来的两个学生,刚一进门就吊打他全校……这让周山长情何以堪?

  所以他才遮遮掩掩,不想让这两个学生立即参与排名……想等过上两三个月,在他们身上打上鹤山书院的烙印再说。

  老山长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说那样的话吧。

  既是为了让他安心,也隐含着敲打之意。

  “德嘉贤弟这回真能实现突破?”周山长不由自主地问道。

  对朱琉这次会试,他的心态十分复杂,既希望这位难兄难弟能一尝所愿,又不想看到他风光高中,显得自己太过可怜……

  “能。”庞山长指着苏录和朱子和的卷子道:“你没发现这两份卷子虽然破题立论各不相同,但文脉经纬、源流一贯吗?”

  “是。”周山长点头道:“他们都是德嘉老弟的高足,源出一脉实属正常。”

  “德嘉既然能教出这样的弟子,说明他的文章终于突破了昔日的窠臼,臻于大成了!”庞山长十分欣慰道:“看来此次太平书院之行,他收获良多呀!”

  “那真是太好了。”周山长鼓足勇气道:“倘若德嘉老弟真如山长吉言金榜题名,那学生愿意去太平书院接他的班!”

  鹤山书院的常务副山长,在泸州正经算是名流,所有大家族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三节两寿还要代子弟孝敬。所以日子很滋润,里子面子都很丰厚。

  去鸟不拉屎的大山里当下院的山长,堪称流放了,也算是他的自我惩罚了。

  “呵呵,你哪也不许去。你走了谁管这一摊啊?”庞山长却断然摇头道:“总不能丢给我个八十老头吧?”

  “山长,学生知道错了。”真人面前说不了假话,周山长羞赧道:“我这就去重新排名,把他两个升到诚心斋!”

  “算了。”庞山长缓缓摇头道:“那别人就都知道,老夫打了你的脸,往后你还怎么保持威信?”

  “山长……”周山长感激地热泪盈眶。

  “不必如此,我都是为了书院考虑的。”庞山长却又笑道:“再说你就算把他们升到诚心斋,他们就能吃得饱吗?”

  “确实……”周山长颓然道:“我能教的,德嘉贤弟都已经教过了。”

  “把他们交给我吧。”便听庞山长石破天惊道。

  “山长要亲自教导他们?”周山长吃惊地看着老山长。

  “呵呵呵……”庞山长笑道:“见猎心喜,按捺不住啊。”

  “你老人家的身体吃得消吗?”周山长关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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