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半夜里,苏录睡熟之后,苏有才便爬起来,还不忘把苏泰也推醒,爷俩便蹑手蹑脚出了卧房。
回到书房,点起灯来,苏有才便找到苏录收在抽屉中的书袋,小心地解开丝带,捻起了苏录别在带结上的一根短发。
苏泰便面现惊讶之色,没想到老爹居然这么细,连老弟的小机关都能发现。
“都是我玩剩下的……”苏有才得意地一笑,将那短发夹在个本子里。这才打开了书袋,掏出那本《五代史阙文》来,掀了掀,找到苏录夹在里头的薛涛笺。
只见正面是女子的娟秀文字,背面则是苏录那笔熟悉的高粱体,两人在用《天净沙》唱和——
“娟娟大大哥哥,风风韵韵般般……双双对对那啥那啥?”苏泰小声念道:“黄姑娘这写的啥玩意儿?俺咋看着怪怪的呢?”
“你弟弟写的就正常吗?‘大大哥哥娟娟,婷婷弱弱多多。件件堪堪可可。藏藏躲躲,哜哜世世婆婆……’”苏有才念完了也是一脑门子汗。“造孽呀真是,把孩子都快憋疯了!”
“这可咋整啊?”这下把苏泰急坏了。“俺弟弟要是憋坏了脑子,俺跟黄兵宪拼了!”
两人正相对发愁,忽然听到书房的门吱呀开了,吓得他们赶紧把书和薛涛笺往身后藏,却见来的是老板娘。
“嗨,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秋哥儿呢。”苏有才松了口气。
“秋哥儿睡得沉着呢。”老板娘道:“我听到动静过来看看,你爷俩不睡觉在这干啥?”
“睡不着啊!”苏泰闷声道:“俺弟弟要疯!”
“啥?!”老板娘惊呆了。“秋哥儿吗,怎么可能?”
“唉,你看吧。”苏有才便将那张薛涛笺递给老板娘。
“呀,病得这么重?”老板娘接过来一看,也是变颜变色,问道:“那女孩子是黄小姐?”
“嗯。”苏泰点点头道:“自从黄小姐被禁足之后,他俩就只能通过小田田捎信联系。”
“他俩多久没见了?”老板娘看着薛涛笺上快要溢出来的思念,和那拦也拦不住的情意,不禁眼圈通红。
“端午节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苏泰黯然道。
“这都快八月十五了。”老板娘心疼万分道:“黄兵宪真是造孽呀!干嘛非要棒打鸳鸯?!”
二郎滩的男女深受罗罗人和苗人的影响,对两情相悦,看得比父母之命还重。
“黄兵宪就是门缝里看人,把咱儿子看扁了!”苏有才却气呼呼道。
“我们家秋哥有什么不好的?”老板娘也愤慨道:“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泸州城里好几家大户人家,都托媒人来打听呢!偏生入不了他黄兵宪的法眼!”
“气火了老子明天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去!”苏有才愤然道。
“别胡闹了,人家姑娘还没到十五呢,你提什么亲呀?”老板娘无语道:“还不让人家撵出来呀?”
其实她养闺女她也理解黄兵宪,但是儿子的‘病’要紧啊!
“那老子给他另说一门去!”苏有才愤然道:“等将来秋哥儿中了进士,让黄兵宪后悔去吧!”
“对,说两门!”苏泰也不忿道:“让他双倍后悔!”
“嘘,小声点,别把秋哥儿吵起来。”老板娘赶紧让他爷俩都别激动。
又叹了口气道:“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可咱能别说胡话了吗,站在秋哥儿的立场上替他想想吧,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见黄家小姐了!”苏有才和苏泰异口同声。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想办法,帮他达成心愿才是!”老板娘果然极具领导力,给混乱的爷俩指明了方向。
“嗯嗯。”苏泰点点头,摸着下巴寻思道:“那该怎么做呢?兵宪府戒备森严,强攻的话有点难度。”
“你还真敢想啊?!”苏有才拍了他脑袋一下:“不能硬来,要动脑子!”
“哦……”苏泰抱着脑袋不敢吭声。其实他还有个计划,就是把黄峰抓起来,逼他做内应……
“其实不难。”老板娘已经有了主意,抚掌笑道:“不过还是得夏哥儿出面。”
“让俺干啥都行!”苏泰闻言大喜。
“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得说服奢小姐帮咱们。”老板娘便对苏泰道。
苏泰看一眼苏有才,小声道:“俺爹不让俺跟奢小姐说话。”
“你听了吗?每天说梦话叫人家名字,现在装不熟?”苏有才没好气道。
“嗨嗨……”苏泰憨笑两声含混过去,对干娘道:“娘放心,俺让她往东她不往西,俺让她撵狗她不撵鸡!”
“牛的你……”苏有才撇撇嘴,没跟他计较。
“厉害呀,夏哥儿!”老板娘不禁刮目相看,笑道:“这下就简单多了。”
说着便小声对苏泰道:“我这招叫‘瞒天过海’!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五那天……”
苏泰听完面露喜色,竖起大拇指道:“娘真是太厉害了!都会兵法了。”
“这是跟你爷爷学的。”老板娘笑道:“他老人家这一招用得炉火纯青。”
“没错,这是咱们苏家的祖传绝学,可不能丢!”苏有才也重重点头。
第230章 月圆之夜,瞒天过海
没几天便是八月十五。
这年月的中秋节,正处在由唐宋时的赏月拜月,向后世团圆节转变的过渡阶段,两种习俗兼而有之。
全家人会在月亮刚升起的时候吃团圆饭,切月饼分食之后,女孩子们便可以成群结伴出去玩了。
因为月亮是太阴神,所以八月十五也是女儿节。中秋之夜,女孩子会梳精致妆容、着新衣,手持灯笼和桂花枝,结伴沿河照月行走,名为走月亮,又叫踏月。
踏月尤其讲究‘走三桥’,即必须走过三座石桥,且途中不回头,据说可以‘祛百病、避灾祸’。
其实这跟上元节、三月三一个道理,这年月女性日常活动范围受限,中秋‘走月亮’是难得的公开社交机会。既借月光祈福,也能借机与心仪的男子一见。
所以往往鸡声喔喔,大家小姐们犹婆娑月下,谓可祛病延年。实际上是出来放风的……
~~
黄峨也想走月亮,甚至不惜提前几天以绝食抗争。
黄珂终于拗不过,加上也确实关她够久了,不让闺女出去放放风,当爹的自己都过意不去,于是同意了。
但条件是必须让她小哥跟着,全程不能离开黄峰的视线。
黄峨一听就不愿意了,身子扭成个麻花道:“人家几个月才捞着出去一次,还让个黄蜂子跟着,嗡嗡的惹人烦。”
兄妹俩的关系,在这几个月里已经跌入了冰点,差不多要上升到仇人的地步了。
但这也不怨黄峨,黄峰数月如一日,一直严防死守。她数度想偷偷跑出去,皆被小哥识破了。最郁闷的一次,都已经离开府门了,又被抓了回来……
黄峰也不着恼,笑道:“外头黑灯瞎火的,我不跟着,爹怎么能放心你出去?”
说着又保证道:“放心,只要你不跟那小贼见面,保证干什么我都不干涉。”
“你跟那么近,我干什么都没劲儿。”黄峨哼一声。
“我站远点总行了吧?”黄峰倒是好脾气。
“好了别啰嗦了,不让你哥跟着你就别出去了。”黄珂断然道。
“略略略……”黄峨没好气地扮个鬼脸。
~~
中秋夜,天公作美。圆月如金,悄然爬上了树梢。
兵宪府后堂,黄兵宪一家吃起了团圆饭。
黄珂的老伴去世多年,大儿子在京里为官,二儿子在南京国子监坐监,只留小儿子一家和小女儿在身边。再加上个奢云珞一起过节,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两个臭丫头心神不宁,一直催着赶紧切月饼,叫黄珂好生无趣,没好气道:“她俩魂都快飞了,快点切了吧。”
小儿媳便端上一个偌大的月饼,黄峰用银刀均分成八块,先奉给父亲一块。
两个女孩子巴望着黄峰,将月饼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奢云珞便拿起来塞到嘴里,嫌黄峨吃得太慢,又帮她吃了一半。
“好了,我们吃完了,走了!”奢云珞胡乱一抹嘴道:“朱家姐姐要等急了。”
“爹爹,女儿告退了。”黄峨还不忘朝黄珂福一福。
“哎。”黄珂赶紧应一声。不容易啊,三个月来头一回听闺女叫爹。
“爹,那我也去了。”黄峰把剩下的五仁月饼塞到嘴里,噎得直翻白眼。不禁感叹,罗罗女人就是强悍!
“嗯。”黄珂点点头,低声嘱咐道:“你妹妹好容易出去一回,别跟得太紧。”
“是。”黄峰应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见他颠颠儿赶上来,奢云珞没好气道:“我们女儿过节,你个男人跟着算怎么回事啊?
“我是护花使者。”黄峰笑道:“放心,我只在后面跟着,当我不存在就行。”
“癞皮狗……”奢云珞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瞪眼道:“离我们远一点!”
说话间,二女来到后门口,果然看到朱家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朱家小姐也许久没见黄峨了,亲热地下车迎接。“妹妹,你可算出来了,可想死我了。”
“姐姐,我也想你呀!”黄峨和朱家小姐紧紧拉住手。
“哎呀,你俩怎么没化夜游妆就出来了?”朱家小姐化着浓妆,贴着花黄,看着素面朝天的黄峨和奢云珞道。
“跟着个尾巴没心情化妆。”奢云珞没好气道。
黄峨也朝身后努努嘴。
“黄三哥晚安。”朱家小姐便敛衽向黄峰行礼。
“朱家妹妹晚安。”黄峰一边走向马车,一边问道:“你家谁跟着?”
其实各家都会有兄弟跟着的,所以黄峰跟着一点不奇怪。
“我几个兄弟都来了。”朱家小姐一指街口,朱家兄弟果然都在,还热情地朝黄峰打招呼。“过来呀,黄三哥。”
黄峰朝着车里飞快一瞥,见里头空无一人,这才收回目光,走过去跟朱家兄弟说笑。
“快上车,我帮你俩简单化化妆。”朱家小姐笑道:“素面朝天可是对月神不敬哦。”
于是三个女孩子便上了车,驶向河边。
因为车上的小姐们要化妆,所以马车行得极慢。公子们也不着急,反正他们今晚就是保镖而已,便有说有笑跟在后头。
“景臣兄,让他们几个小子跟着就够了。咱们这种有家有室的,好容易夜里出来一趟,不趁机去玩玩多可惜?”朱子庚小声对黄峰道:“翠微居刚进了几罐新茶,咱也去尝尝鲜?”
“哪来的?”黄峰果然很懂:“明前还是雨前?”
“西湖龙井!还未经风雨呢。光滑挺直,色嫩光润,高雅斯文,美称女儿红。”朱子敬竖起大拇指道。
“那得很贵吧?”黄峰不禁意动道。
“难得出来一次,我请客!”朱子庚便豪气道。
“好……”黄峰蠢蠢欲动,但看一眼前头的马车,终究抵制住了诱惑。“还是改日吧。”
“过时不候。”朱子庚便闷声道,这下一箭双雕的希望破灭了。
~~
马车上。
奢云珞拉紧车帘,朱家小姐便掀开了长凳的帘子,凳子下头居然藏了个浓妆艳抹、贴着花黄的女子。而且那女子身上的衣裙,居然跟黄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