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 第192节

  于是他决定,用枚举法……

  半天时间,有才同志已经正破、反破、明破、暗破、顺破、逆破……用六种方法破题,写了九个梗概了!

  他将九张稿纸平铺在桌上,把脑袋都揉成了鸡窝,也没挑出个最满意的……

  监考的书吏都不敢看他了,感觉多看他一眼都会窒息。

  ~~

  明伦堂中,原先的课桌椅都已经搬去考场。

  取而代之的是县太爷的大案。案前两侧各设一排长桌,曹县丞、包主簿、海教谕、尤幕友等人依次而坐。

  第一场从来都是乱七八糟,所以也没好监考的。大伙儿都很轻松,喝着茶聊着天,好不惬意。

  但别处监考,考官们的话题总会围绕着当年赴考的经历,吹牛逼讲趣闻,乐此不疲。

  这里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把话题避开了考试和科举……

  因为曹县丞和包主簿都是举人出身,海教谕、尤幕友虽然都是监生,但人家都是贡监,也比大老爷的例监高半头。

  所以这里就大老爷学历最低……只要是聊科举,不管怎么聊,哪怕是自贬自黑,也可能会被大老爷怀疑是在阴阳他。

  但是在这里不聊科举,聊风月太不严肃,聊河工太伤脑筋。

  所以大伙儿聊了半天,实在无话可说了。

  “大老爷,要不咱去巡个场吧?”尤幕友适时建议。

  “好好,不闲聊了。”卢知县赶紧点头,竟也有点如释重负。“诸位随本县巡场去。”

  每次监考,他总觉得别人会阴阳自己,每一句话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遵命。”众佐贰忙起身,随着大老爷出了明伦堂。

  “往左还是往右?”卢知县站住脚。

  “往左吧,以左为尊。”尤幕友看似随意地答道。

  “嗯。”卢知县应一声,便走到了左边第一间考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靠窗的苏录。登时心情大好道:

  “一出门就看见苏神童,今年县试肯定鸿运当头。”

  “走,看看他答得怎么样了?”说着便率领众人进了考场,径直走到他的桌边,低头去看他的答卷,就看苏录作文的题目是:

  ‘礼者天地之序也……’

  卢知县登时就傻眼了,恨不得把其余的人都撵出去,然后敲着苏录的脑袋道:

  ‘嫩这是弄啥嘞?老子考的是四书题,你怎么做起五经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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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文运待苏

  难道是有人中途进来,冒充考官又给考生出了道题?那可出大事了……

  好在卢知县身经百战,沉得住气,他马上招手把监考书吏叫过来,低声问道:“这道五经题是哪来的?”

  “不知道啊。”监考书吏也懵了。“就早晨公布了那一回,两道四书题,两段《孝经》,再没出过题呀。”

  “你离开过吗?”卢知县问道。

  “打开考就没出过这个门,饭都是在号舍里吃的。”书吏道。

  “那就好……”卢知县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考试事故。

  那问题就在苏录自己身上了,莫非这孩子自己犯癔症了?

  卢知县轻轻敲了敲苏录的桌面,指着他写在稿纸上的五经题,一脸问号。

  苏录忙起身拱手,轻声答道:“回老父母,晚生在预习下一场考试……”

  “嗨。”众人这才彻底放了心。

  “你今天的题都做完了?”卢知县低声问道。

  “是。”苏录恭声道。

  “那干嘛不交卷?”卢知县问。

  “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呢。”苏录当然不能说,老师不让我交卷太早。

  “拿来吧你。”卢知县一伸手。

  “是。”苏录只好从卷袋中,小心取出卷子,双手呈给老父母。

  尤幕友便接过来,直接拿走了。

  “开门放他出场吧。”卢知县吩咐左右,便继续巡视下个考场。

  苏录如蒙大赦,赶紧收摊走人。

  ~~

  学宫外,依然人头攒动,都是在迎接考生的家属和送考的先生们。

  众人正百无聊赖地说着话,忽见县学大门缓缓敞开,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少年郎,拎着考篮走了出来。

  “娃娃,咋这么早就出来了?”有家长便急切问道:

  “监考严不严?”

  “题难不难?”

  “监考正常。”苏录便礼貌地答道:“题不难,只要认真学,应该都会。”

  “是吗,那就好。”家长们闻言大喜。

  “你们问他没用的。”却有先生认出了苏录,大笑道:“这是咱们合江县大名鼎鼎的苏神童!他觉得简单,你儿子未必也这样想。”

  “啊,原来这就是苏神童!”好多人都对苏录的大名如雷贯耳,但能对上号的终究是少数。

  反倒是先生们去年端午节基本都见过他。

  合江县历史上还没出过神童呢,众人见猎心喜,围着他问长问短,不光问他考试的事儿,甚至连他多大了,婚配与否都要八卦……

  苏录本来回答得还挺耐心,但见他们越问越离谱,只好敷衍几句,逃也似的突出重围,才发现大伯小叔也在,两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光看热闹,也不帮帮忙。”苏录抱怨道。

  这时小叔才上前,接过苏录的考篮,笑道:“以为你会喜欢被追捧的感觉呢。”

  “才怪呢。”苏录心说那些又不是小姑娘。没看见苏满苏泰,他问道:“大哥二哥呢?”

  “早晨送考之后,就没见过他俩。”大伯道:“去哪玩去了吧?”

  “好吧。”苏录点点头。

  “你是先回家,还是跟我们一块等你爹?”大伯问道。

  “等等吧,回去也没什么事儿。”苏录便道。

  知父莫若子,他估计老爹出来不早,但还有一帮义子呢,他们估计也不会拖太久。

  ~~

  卢知县简单巡视了一圈,便率众回到明伦堂。

  在大案后坐定,尤幕友奉上了苏录的试卷,同时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卢知县这才放下心来,对众佐贰笑道:“咱们来欣赏一下苏神童的文章。”

  “好好。”曹县丞和包主簿忙笑道:“听说苏神童在泸州也是出类拔萃的,早就想拜读一下他的大作了。”

  “那就二位先看吧。”卢知县便顺手推舟。

  “恭敬不如从命。”两位佐贰心知肚明,大老爷这一科,明显是要点苏录做县案首的。

  之所以让他俩先看,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也是想借他们两个举人,来给苏神童的案首背书。

  张司吏便将苏录的文章送到曹县丞面前,包主簿也凑过来与他共阅。

  两人本来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文章说得过去,就捏着鼻子奉上彩虹屁。

  然而开篇破题十六个字,就直接把他们镇住了!

  曹县丞原本双臂撑在案上,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两眼瞪得溜圆道:

  “厉害啊!苏神童比传说的还要厉害!看这四句破题——‘德立政弘,本立道行’,真乃石破天惊,如利剑出鞘,直劈主旨!”

  “确实,十年未见这般锋芒!上一次看到,还是拜读震泽先生的大作。”包主簿也击节赞叹道:

  “承题更绝,‘北辰凝而星共,圣言简而篇齐’,把孔圣两截话完美合一,非学养深厚之大才不能铸此金句!别说本县了,就是整个泸州的童生,也拍马难及。”

  “童生?秀才也写不出来!”曹县丞哈哈大笑,继续点评道:“起讲‘一德一正’四字,抵得千言注疏!真正是以寸管握天下文枢!”

  “没错没错!正因如此,才能信手涂鸦便创注音符号!”包主簿也彻底燃起来了,跟曹县丞你一言我一语,极尽溢美之词地赞扬起苏录的文章来——

  包主簿忘乎所以道:“八股部分更是绝妙啊!尤其中股堪称神来之笔——‘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政自弘通!’振聋发聩,直抵人心,真如亚圣在世啊!”

  曹县丞如痴如醉道:“后股亦不遑多让——‘迩事亲、远事君、博识物,教自纯一!’真让人读之如饮甘醴,回味悠长啊!”

  包主簿啪啪啪地拍案叫绝,把手都拍红了也不在乎:“束股引《易》'观其会通'和'星共以德,篇归以正'十二字,上接天理下接人文,竟将截题两截连成昆冈!合江自开科以来,可曾有这等气吞斗牛的收束?!”

  ~~

  明伦堂中,一众小吏瞠目结舌地看着二老爷三老爷发癫,心说那苏神童的文章莫非是羊疯草?

  海教谕等读书人,却都被二位大人夸张的反应,勾起了天大的兴趣,纷纷围过去一睹为快。

  结果观之无不叹为观止,便也不由自主加入了吹捧者行列。在众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中,苏录已经快被抬到与杨慎平起平坐,共分巴蜀文运的地步了!

  只有尤幕友还立在卢知县身侧没动弹,因为趁着东翁巡场的时候,他已经看过苏录的文章了,好一阵子才从震撼中平复下来。

  倒不是为了先睹为快,而是身为合格的幕僚,他得给东翁预先排雷。万一苏神童的文章写呲了,那就得启用备案,低调处理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谁让东翁最近比较衰呢?还是谨慎点好……

  “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吗?快拿给本县看看!”这下卢知县哪里还忍得住?

  曹县丞赶紧将苏录的文章呈上,依旧激动不已道:“《县志》说本县‘文运待苏’,下官一直以为是等待苏醒的意思,今日见此卷才知,原来是在等待苏录啊!”

  “噫……”卢知县闻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四个字是他八年前重修《合江县志》时,感慨本县史上,居然一个进士都没出过,所以才加上去的。当时他哪知道苏录是谁?

  但卢知县这种迷信之人,非但不会觉得曹县丞在牵强附会,反而认为这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想到自己在深山中发掘了苏录,又靠着他的注音符号,让全县大半幼童都识了字,这不正是应了那四个字——‘文运待苏’吗?!

  “还真是!”卢知县强抑住激动的心,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苏录的文章。读到一半便忍不住重重一拍大案,激动地大声道:“这是天降文曲,兴我合江文运啊!”

  包主簿忙奉上马屁道:“县尊真是慧眼识珠,伯乐再世啊!”

  曹县丞闻言惊醒,哪能光顾着吹苏录?也赶紧附和道:“必为一段佳话,永世流传!”

  “哈哈哈!”卢知县乐得前仰后合,感觉半年来的郁气都消散了!

  注音符号没有如愿又怎样?自己还有苏录这张王牌!随着他一飞冲天,自己也能鸡犬升天……不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笑毕,他目光扫过众人道:“本县欲擢苏录为本县案首,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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