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苏有才关切问道:“儿啊,卢昭业那条老狗没有为难你吧?”
苏录摇摇头,一边扒饭一边摸出那封银子,拍在了桌上。当然大伯给的两钱碎银子,他就昧下了。
本来就是大伯攒的私房钱,怎么能再交公呢?
“呀,哪来这么多钱?”苏有才吓一跳,掂量一下道:“十两银子!”
“我儿又想到什么发财的门路了?”干娘饶有兴趣问道。
“这是卢知县给的。”苏录咽下口中饭菜,掏出帕子擦擦嘴角道:“说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咱们谁也别再提了。还说爹可以再考回县试,这次肯定不一样。”
“啊?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苏有才嘴巴张得老大,感觉儿子像在说胡话。可那如假包换的十两银子,却又实实在在摆在面前。
“他……何出此言?”
“人家是县太爷,人家不说咱也不敢问。”苏录笑嘻嘻道:“也许是觉得以往对老爹太过分,良心发现了。”
“他确实太过分了!”苏有才就像吃了槟榔顺气丸,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我儿的前程计,为父就选择原谅他了!”
“二哥真是大人有大量啊。”干娘身为旁观者,看的门儿清。从来只听说‘民贿官’,啥时候听说过‘官贿民’啊?
县太爷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赏苏有才钱,还主动和解?想到县太爷此行的目地是视察书院,干娘就猜到,这钱九成九是赏给苏录的。
苏录这么说,八成是照顾他爹面子。老板娘就更要给苏有才点信心了,便端起酒盅,春风满面道:“恭喜二哥否极泰来,我敢打赌,二哥后年一定能得偿所愿!不然你让我干啥都行!”
“哈哈哈,承妹子吉言!”苏有才登时就乐开了花,端起酒盅跟老板娘轻碰一下。
灯前月下,美人敬酒,如花解语,令他久违地诗兴大发,便端着酒盅,起身略一构思,便朗声吟诵道:
“灯摇月影酒盈盅,
暖语春风入盏浓。
莫道青衫尘未洗,
来岁丹英满路红!”
“好一个‘莫道青衫尘未洗,来岁丹英满路红!’好诗,好诗……”老板娘听得心都醉了,纤手支颐,秋波盈盈道:“二哥真是才华横溢,锦绣满怀呀!令人敬佩得紧啊~~~”
“哈哈哈!”苏有才闻言浑身骨子都轻了三两,大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过是气氛到了而已,这首诗也有妹子的功劳。”
“我最高兴的还是,二哥终于又开始作诗了。”老板娘如释重负道:“你来店里后,就没再作过诗了。看来作诗还是跟读书更配啊。”
“哦,是吗?”苏有才便笑道:“既然妹子这么说,那我就重新把书本捡起来!”
“好啊好啊,这一杯恭喜二哥重拾学业。”老板娘又斟一杯端起来,与苏有才共饮,双颊不知不觉晕染桃花……
“田田你吃饱了吗?”苏录实在看不下去了。
“嗯。”田田也好尴尬,忙点点头。
“走,我带你散步去。”苏录便领着田田往外走。
“儿子,今天不上声律课了?”苏有才还没忘了今晚留宿的理由。
“不上了,随便上点别的吧。”苏录的声音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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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卢知县在朗朗读书声中醒来。
清心寡欲睡了一觉,起床时他感觉下身松缓多了,不禁十分高兴。
长随扶着他在床前踱两步,见卢知县不再走公鸭步了,忙道喜:“老爷这回好得真快!”
“是啊!”卢知县点点头,神态轻松道:“一是得感谢天降苏录,让本官人逢喜事精神爽!”
“是。这人一高兴病当然好得快……”长随凑趣道。
“二嘛,也要感谢马千户送来的药膏。”卢知县轻咳一声,坦诚道。
马千户乃成化年间砍过都掌蛮的老行伍,是不是跌打损伤,逃不过他的招子。
卢昭业昨天在道南堂里忘乎所以,手舞足蹈,人家就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是腰伤背伤,也不是任何肌肉伤,所以八九不离十是痔疮……
马千户当时没声张,回去后取了老马家秘制的痔疮药,让苏有金悄悄送进来。
苏有金巧舌如簧,把这药说得天上有地下没,加上卢知县被折磨得夜不能寐,便让长随给自己上了药。
没想到还真的好使!虽不说药到病除,但也是立竿见影,大大缓解了痛苦!
这让卢知县对马千户的态度大为改观,便请他来一起共进早餐。
当马千户欣然而至,便见卢知县居然站在廊下迎候自己。
不禁受宠若惊:“哎呀呀,使不得。县尊还在病中呢。”
“昨日隐疾怠慢了,心里甚是歉疚。”卢知县跟换了个人似的,笑容可掬道:“幸得千户大人大量,非但没怪罪本县,还承蒙赠药,真是太感谢了。”
“好说好说,有道是十男九痔,我也有一样的毛病,太理解了!”马千户大度一笑,小声问道:“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哎呀,好多了。”卢知县如释重负道:“马兄的药真神了!”
“那当然,这可是祖传老方!万金不易的!”马千户得意道:“待会我让有金多送点过来,县尊带回去慢慢用。”
“多谢多谢。”卢知县连声道谢,请马千户入席道:“秋收在即,耽搁不得,本县上午就要返程了。所以只能请千户用个早餐。”
“什么餐不重要,能跟县尊坐一会儿就是极好的。”马千户笑着坐下,言语间还透着小小的埋怨。
卢知县知道,他这是昨天的场子没找回来,心里头不舒服。喝一口小米粥,便微笑道:“老兄不是要求副字吗?”
“是是。”马千户高兴道:“放心,润笔费这块肯定称得上县尊的身份!”
“润笔费就免了,权当给兄台赔罪了。”卢知县摆摆手,笑道:“然后咱们就彻底掀篇如何?”
虽说文武互不统属,但千户所很多事情都由县里代管,双方一旦有龃龉,配合上出了问题还是很麻烦的。
“没有没有,那都不算事儿,我压根儿没往心里去。”马千户也摆手笑道。
卢知县自然知道,这话得反着听,便道:“就这么定了,你想写什么字?”
~~
早饭后,两人移至书房。
长随早已铺好了宣纸磨好了墨,马千户立在书桌边,欣赏卢知县挥毫落笔。对方写一个字他念一个字:
“二!郎!佳!酿!好字好字,个个又粗又壮!看着就给劲儿!”
“……”卢知县握着狼毫笔的手都爆青筋了,一滴墨差点没滴在纸上。
万万没想到,自己练了十年的擘窠大字,居然得了‘又粗又壮’的评价……
而且‘二郎佳酿’是什么玩意儿?哪怕写个‘宁静致远’呢?他么居然让自己给他写招牌!
哪有这么求字的?!
要知道,求字是求字的价,写招牌是写招牌的价,两者差了十倍不止呢!
坑爹呢这是!
ps.后面的没检查完哈,别急。
第119章 酒神曲
马千户就是故意的,他堂堂五品千户,同样也是百里侯,昨天却被落了那么大的面子!不把场子找回来,手下人怎么看他?他还怎么在太平镇上混?
当然也不能真得罪了卢知县,收下‘二郎佳酿’四个字之后,他又奉上一个精致的小酒坛。“这就是我们的二郎酒,县尊务必尝一尝!”
“好好。”卢知县敷衍地点点头,长随便伸手接过酒坛,谁知估错了重量,差点没摔地上。
“当心点儿,别看这点酒,六斤多呢。”马千户低喝一声道。
卢知县秒懂。
这是个一斤酒的小坛子,里面的东西却六斤多,当然不是酒了,而是白银一百两!
卢知县脸上僵硬的笑容又生动起来,对马千户道:“瞧瞧,这是干什么?”
“一坛酒而已。”马千户摆摆手道:“县尊又不拿我当朋友。”
“好好好,下不为例。”卢知县苦笑道。
“可不能下不为例,而是要照此常例!”马千户却笑道:“将来二郎酒卖到县里,还得大人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互相照应。”卢知县也笑着点点头,马千户是个上道的主,他愿意跟上道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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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时,卢知县的仪仗离开了书院,马千户、朱山长等人自然要送行。苏录和马千里作为学子代表,也跟在送行的队伍里。
来到镇上时,卢知县落轿欣赏马千户安排的送行节目——《酒神曲》!
“我们这里多山少地,颇为贫瘠,却得天之赐,能出好酒!”马千户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本地百姓每年重阳下沙之际,就会唱起这首《酒神曲》,祈求酒神保佑,年年酿出好酒。”
“这样啊……”卢知县现在是听到酒,就感觉又要被套路了,但是拿人家手短,也只能强笑着配合他表演了。
便硬摆出一脸期待道:“那就欣赏一下这《酒神曲》再上路。”
“好咧!”马千户一摆手。
于是满脸皱纹的乡村老乐师,仰脖吹响了唢呐!
唢呐一响,瞬间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三弦、牛皮鼓、铜钹也次第奏响,苍凉雄浑的气氛,便笼罩了赤水河畔。
卢知县虽然没听过这种曲调,依然被那粗粝却极富生命力的乐声牢牢吸引了。
尤其在这崇山峻岭间的赤水河畔,山民演奏出来简直就像他们的灵魂之音。
这时三十六名精赤着上身的汉子,排成六行六列,手捧着酒坛扯开沙哑的嗓子,低沉吼唱起来:
“九月九,酿新酒。”
好酒,出在咱的手。
好酒……”
这时唢呐声陡然拔高,汉子们的歌声也高亢起来:
“喝了咱的酒哇,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哇,
滋阴壮阳嘴不臭!”
到最后乐声愈加激昂,歌声更是狂放到没边儿!
“喝了咱的酒哇,
一人敢走杀虎口!
喝了咱的酒哇,
见了神仙不磕头!
一四七三六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