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苏录一直在旁边给他讲解,他定然以为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
苏录告诉他,一开始各种高大上的营销,都是为了潜移默化地让客商高看二郎酒的品质。
其中关键的一环,就是通过大掌作这个纽带,让客户建立起二郎酒跟苏记原先的酒差不多的认知。
在两种酒口感大致相同、各有优劣的情况下,是可以通过营销手段,混淆他们的概念的。
一旦建立了这种认知,当价格公布,客商们自然会认为,五十文实在太便宜了!
“现在知道为什么明明有四万斤酒,却只让你们挑两万斤来了吧?”苏录轻声问二哥。
“制造供不应求的假象?”苏泰小声道。
“差不多,这叫饥饿营销。”苏录点点头道:“所谓‘物以稀为贵’,当商品变得稀少时,人们会下意识认为它更有价值,从而产生更迫切的需求。”
“‘饥饿营销’正是卖方利用了这一心理,人为制造稀缺,让买方觉得‘不买就没了’、‘不抢就亏了’,从而打破犹豫,加速决策。”苏录接着传授道:
“在现在这种买方也是卖方的情况下,甚至会出现超量抢购。因为他们认为,稀缺有助于自己商品的升值,所以会倾向扫货,帮助制造稀缺。”
“这样啊……”苏泰佩服地五体投地。“秋哥儿太厉害了,不光读书好,干什么都一套一套的。”
说着又小声问道:“不过这不算骗人吗?”
“算。”苏录点点头,坦然道:“商场如战场,兵者诡道也,所以要守正出奇,以正合以奇胜。”
苏淡从旁默默听着,忍不住小声道:“哥学啥都快,已经会用截搭题的手法讲道理了。”
“安静。”苏满却轻喝一声,示意他不要影响自己听讲。
“啥叫‘守正出奇’?”苏泰求教道。
“简单说就是,不要怀有害人坑人的心,也不要拘泥手段。如何平衡这两者……”苏录苦笑一声道:“那就要学一学中庸之道了。”
“致中和。”苏满和苏淡却同时明白了苏录的意思。
苏录没法在这儿教二哥中庸之道,便就事论事道:
“‘饥饿营销’确实不太地道,一旦露馅,反噬会很严重。但我们必须打响这第一炮,这一炮要是打不响,再想打开市场就千难万难了,所以这时候用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春哥儿接茬道:“但我们没有损害买家的利益,所以无伤大雅。”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大哥都这么说了,二哥放心了吧?”苏录笑问道。
“嗯嗯。”苏泰使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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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
在那些商人的围攻之下,老板娘招架不住,投降道:“好了好了,我再跟大掌作商量一下。”
便把苏大吉叫到屏风后,两人煞有介事地争竞起来。
会场中的客商们隐隐能听到苏大吉在说“赔了”“不行”之类。
老板娘却始终态度强硬,说什么‘我补偿你’‘别因小失大,得罪了客户还怎么做生意’之类。
盏茶功夫后,老板娘终于笑容满面从屏风后转出,高声宣布道:
“林老板说得没错,是我们把大伙请来的,怎么能让好朋友空手而归呢?”
说着她高声宣布道:“我终于说服大掌作把压箱底的酒拿出来了!”
“好好!”客商们居然爆发出了喝彩声。
第123章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酒楼外,两百苏氏族人坐在街两旁,焦急地等待着里头的结果。
时间从来没这么慢过,他们感觉等了好久好久,里头还是没有动静。
“不会是黄了吧?”一个水字辈的后生忍不住嘟囔道。
“别瞎说!”一个大字辈的长辈呵斥道:“你没看见客人全都被镇住了吗?怎么可能黄了呢?”
“他十八爷爷别上火,娃儿也是急的。”众族人忙劝道。
苏家这几代的辈分字是‘永大有水长’,这句辈分诗看着有点糙,却是正经族谱上传下来的,蕴含美好的寓意。
永字意为‘水流长’,整句就是长久宏大、源远流长之意。
所以那后生得管长辈叫爷爷。
“不吉利知道吗!”那十八爷爷年纪不算太大,但只要辈分高,依然可以摆长辈的谱。“全族的希望都压在上头了,要说吉利话!”
水字辈和长字辈的后生们暗暗翻白眼,天天让说吉利话,就是不见发工钱……
就这么焦急地等到了正午,众人终于看到苏泰大步从酒楼里出来。
呼啦一下,全都起身迎上去,七嘴八舌问道:“二掌作,定出多少去了?”
“跟我来!”苏泰强忍着激动,猛地一挥手。
族人们先是一愣。但夏哥儿已经当了几个月的二掌作,说话还是管用的。
“这酒怎么办?”十八爷爷问道。
“没事,我大伯的人会看着。”苏泰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两百族人只好稀里糊涂跟着他,一直到出了镇子,才忍不住问道:“二掌作,咱们到底去干啥?”
“回去挑酒。”苏泰这时才沉声答道。
“还挑酒?”族人们先是一阵吃惊,旋即声调陡然拔高:“难道那两万斤都定出去了?”
“当然。”苏泰的嘴角终于压不住了,咧嘴笑道。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嗷嗷!”族人登时欣喜若狂,好些年轻人一蹦三尺高,高声鬼叫起来,都惊断了天上的南飞雁!
这就是苏泰一直忍着不说的原因,要是刚才在酒楼外头让他们这么欢呼起来,不就露馅了吗?
咱夏哥就是外粗内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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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们干劲满满,足下生尘,不到三刻便蹿回了二郎滩。
得知两万斤酒售罄的好消息,留守的老弱妇孺,自然又是一阵忘情欢呼!
就连小孩子都知道,这回酒卖得怎么样,关系着他们是继续上学堂,还是辍学下来背盐。
大伙一刻不愿耽搁,揣上干粮挑上酒坛,便又杀向太平镇!
半山腰,程秀才家。
已经成了退休教师的程相公,拄着拐棍立在门口,看着蚂蚁搬家的苏氏族人,脸色很不好看。
他身后的程家大爷和程承诚脸色更难看。
尤其是后者,熬了二十年,今年头一年接手程记糟房的大掌柜,就遇到了当头一棒,别提多郁闷了。
“天不亮他们就运去镇上两万斤,怎么又回来运一趟?”
“肯定是那两万斤卖完了,挑来挑去很好玩吗?”程家大爷也黑着脸道:“苏记原先一年也卖不出去两万斤,这才一上午就卖光了!二郎酒,还真是立竿见影啊!”
“那也不能卖这么快,莫非赔本卖的?”程承诚猜测道。
“胡说,杀头的营生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程家大爷断然道。
“行了,别在这瞎猜了!”程秀才这时没好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大你都没搞清对手卖多少钱,还不赶紧去镇上打听清楚?!”
“已经派人去了……”程承诚小声道。
“你没长腿啊,自己去!”程秀才陡然提高声调道:“亲眼看见的和听别人说的能一样吗?”
“哎哎,我去我去。”程承诚赶忙灰溜溜下山,也奔向太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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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运楼内,彩球悬梁,如霞披珠;盆菊当庭,争奇斗艳。
东道主大张筵席,满堂客商皆待若上宾。
台上丝竹悠悠,乐姬轻展水袖,且歌且舞;台下人声鼎沸,宾客持蟹剥壳,把盏酣饮,醺然间竟有几分瑶池赴会,不知天上人间之感。
老板娘和苏有才执壶穿行席间,笑意盈盈地向来宾一一答谢。
这些客商基本上都是他俩一家家上门送酒,说尽好话请来的。
虽然接了请帖,但在今天之前,客商们对他俩的普遍认知,是卖甜水的两口子,钻营上了马千户的门子,其实并没有太当回事儿。
但经过今天这场前所未见的‘嘉集’,客商们彻底对两人刮目相看了!
这两口子不是凡人啊!就今天这一场盛会,从布置到过程,从格局到细节,别说永宁卫了,合江县也没人能搞得出来!
客商们走南闯北,货贩东西,都有些识人的本事。一致认定这‘两口子’肯定能大干一番,闯出一片天地来!绝对不会局限在小小的太平镇,也不是个马千户能罩得住的……
所以跟他们交个朋友,还真是很有必要的。
如是想来,商人们也表现得个赛个的热情,每个人都要跟两口子聊两句,‘言辞真切’地夸上一番,表示一定要长久合作。
如何表达长久合作的意愿?当然是追加订单了,结果两人满堂酒敬下来,竟又多出了四万斤的订单……
“不过这回真没有了,再逼大掌作也变不出酒来了……”老板娘这会儿说话有些费劲,尽管苏有才一直在替她挡酒,但每次喝半杯,也让她面色酡红,愈加明艳动人。
可惜名花有主,客商们也只能暗咽唾沫,纷纷笑道:
“无妨,我们等得起!眼下这批,年前应该就够了!”
其实他们席间追加的这些订单,完全是惠而不费——若是前一批卖的不好,他们都会退货,第二批更是直接不会要了。
反正老板娘会全额退订金,他们一点损失都没有。
但要是第一批酒热卖,后头的酒不光抢手,还可能会涨价,他们订单就值钱了。
商人们多精啊?这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当然要大干特干了!
见订单多到屏风上已经挂不下,马千户彻底放心,便起身向众人敬了杯酒,说了几句拜年的话,便拉着老爷子辞了席,回府上继续喝酒叙旧。
他是铁了心地要跟老爷子,把往日情分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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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们很喜欢这场宴会,除了东道主令人叫绝又细致周到的安排,还可以跟同行叙叙旧,趁机拉拉关系,谈谈别的生意。
别看他们每年都会来好几回太平镇,但平日里,可是绝无可能凑这么齐。
老板娘也十分知情识趣,待到酒席终了,便命人撤下残羹冷炙,重新上了香茗茶点,让客商们聊个痛快。
“我明白了。”苏有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重阳赏菊’不是‘二郎嘉集’的修饰,而是另外一个主题!”
“你还不笨,呕……”苏有才面色苍白,继续弯腰在后院呕吐。
苏有马一边伺候他,一边笑道:“哥,你来真的?”
“呼噜噜……”苏有才接过他递上的水碗,使劲漱漱口道:“废话,你以为我是你啊?”
“那你来真的了吗?”苏有马压低声音,贱兮兮问道。
“废话,你以为我是你呀?”苏有才还用同一句话回答,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吓?我看你们眉来眼去,干柴烈火,这怎么忍得住?”苏有马震惊道。